于宁(化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很可能在第一家单位就经历“倒闭解散”的戏剧散场。

而他所在的单位,正是艰难“活下去”的威马汽车。

出生于1997年的于宁,去年刚刚留学归来,就选择加入了威马汽车成都研发中心。在于宁看来,成都的生活安逸舒适、生活成本低,而且威马给的工资也很有竞争力。

“在沈老板给我们降薪、停发社保公积金之前,我还是觉得威马挺好的,至少不加班。”于宁表示。

今年3月开始,于宁已经没有拿到过工资了,工作也早已转为居家办公。“研发中心本来是4栋办公楼,现在也因为离职员工多、费用压力,变为了2栋。”

但即便是能够去上班,于宁也表示没有任何工作可做。“研发咋说呢,没钱就没发开展。”于宁的回答相当坦然。

正如于宁所说,不管是拖欠薪资、还是日常工作停摆,威马如今的困境都离不开资金二字。

在近期的采访中,威马汽车的创始人沈晖罕见自白,称自己在融资方面有短板,是自己所缺失的。

但据公开数据显示,威马汽车成立以来融资总金额高达350亿元,远超蔚来、理想,是造车新势力融资之最。

业内人士评价称,尽管沈晖说自己缺乏融资能力,但是威马确实融到了最多的钱。

“这家企业,更缺乏的是造血能力,不然再多的钱也不够花。”一位业内人士坦言。

从“造车四小龙”时的一手好牌,到连工资都发不出,仅过去了8年时间。威马到底怎么了?

3月17日,沈晖在微博上公开回应了外界的争议。沈晖坦言,威马在过去一年因为环境和市场环境的客观影响,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但他表示,威马正通过一系列降本增效的措施进行调整,全力保障复工复产,保障终端用户的体验。

然而,不管沈晖说得如何义正严辞、信誓旦旦,曾经追随他的员工再也不相信了。

沈晖在微博上的公开回应

01 四面楚歌

或许是年轻,或许是因为生活压力并不大,对于于宁来说,威马的“摆烂”对他的生活影响并不大。

但对于身在温州、黄冈基地的生产工人们来说,工资停发意味着吃喝成了大问题,社保公积金停缴则是让整个家庭停止运转。

“现在黄冈基地工厂的水电费已经欠了很多,而且金额比较大,前几天车库的车都被拉走了。”谈及生产基地的情况,非凡(化名)义愤填膺。

工友的房贷车贷断供,没办法看病,企业仍在推脱“等一等”。

“工厂一直拖着说没钱,几次协商都是拖。”非凡提供的聊天信息显示,工人已经就工资和公积金等问题,和工厂负责人协商了三轮,但黄冈工厂总经理许先中给出的答复依旧是,“公司没钱,现在大家只能尽快找新的工作。”

一飞的公积金和医保是从去年3月开始停缴的,工资也从去年3月开始扣百分之三十,现在3月份的工资是直接停发。“现在医保(出现断缴)用不了,去医院也不能报销。他们现在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每次政府来查,都是推说财务不在。”一飞称。

推的了一时,推不了一世。

3月24日,威马内部沟通信流出,信中提及将解决社保缴纳等问题,并将加快复工复产的步伐。

但据全球汽车志从温州、黄冈、上海、成都工作的多位内部人士口中了解到,除了温州部分在职工人按照当地最低工资标准得到报酬外,其余各地的大部分工人没有收到3月工资。

甚至,24日当天,普通员工已经失去了登录企业微信的权限。

由于威马大幅降薪、社保资金去向不明以及延迟薪资发放日期,部分员工前往威马黄冈工厂门口拉横幅维权。

3月27日,据黄冈市人社局所属单位劳动保障监察局工作人员称,目前市劳动保障监察局与市人社部门已成立专班介入此事,正在受理威马员工维权事宜。

威马汽车黄冈工厂门口拉起的横幅

而拖欠员工工资以及基地停止运转,仅仅只是威马汽车如今问题的冰山一角。

供应商、经销商、用户,都在为威马的资金问题买单。

据企查查信息显示,威马汽车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威马汽车制造温州公司、湖北星晖新能源智能汽车有限公司(即黄冈基地)等多家威马公司,均存在供应商服务、买卖等合同纠纷。

据介绍,去年温州基地门口就曾出现供应商拉横幅要钱的景象。

一位车主仅仅是出现了一起小剐蹭事故,却因配件的严重缺失,至今无法维修。“威马的车友太糟心了。”

来自浙江的宏哥则向笔者表示,自己车辆的玻璃升降机新了好久也没地方修,售后说没有配件,打400售后电话也没人接。这类的车主维权,在沈晖微博下方,已经成为了常态。

据全球汽车志了解,威马汽车在北京东方广场的体验店早在2023年就已经关闭,位于北京五方桥的全国首家门店,也因为无法支付过高的租金而搬迁到新地址,售后服务与其所属经销商的另一家上汽通用门店合并。

在全国的其他区域,也存在威马不断撤店、收缩的情况。

据大河报报道,威马在郑州的门店也已经全部关闭;据上游新闻报道,位于重庆的多家体验店也出现关门的情况,但有部分用户中心仍在坚持营业。

寒气,已经传递到威马汽车发展的各个环节。

威马汽车温州基地

02 疯狂烧钱

在于宁看来,一切问题都是钱的问题。

事实上,作为最早成立的造车新势力企业之一,威马汽车的起步可以被称作“开挂的人生”。

2015年,离开熟悉的传统造车行业,沈晖创立威马汽车。

2016年,成立仅一年的威马汽车就获得温州当地政府的支持,将其首个生产制造基地落户温州。

仅用16个月时间,温州工厂就实现了整车试制下线,是当时造车新势力中最早实现自建工厂的企业。

彼时,威马汽车是温州新能源汽车制造的名片。

据瓯江口管委会官方2023年发布的信息显示,自威马落户温州以来,瓯江口产业集聚区管委会实施“助跑”机制,对威马项目的所有相关手续创新开展平行联合审批。比如在营业制造审批环节,当天下午受理登记材料,当天晚上即颁发营业执照,全程仅3小时。不难看出,对于威马汽车的看重。

除了温州,湖北、四川、上海,威马所到之处的地方国资产业基金,都对威马“照顾有加”。在威马350亿融资中,绝大部分都是国资背景。

估值最高时,威马汽车的估值到达超7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470亿元)。

但再多的资金入账,也赶不上威马汽车烧钱的速度。威马汽车联合创始人杜立刚曾对外公开表示,过早地投入第二工厂的建设,导致产能长期闲置、资金空转。如果再晚两年,威马的资金负担可能就会小一点。

2023年,威马EX5单车交付量达1.69万辆,位列当年的造车新势力交付榜首位。随后,公司销量开始屡屡下滑。2023年,威马汽车全年销量不足3万辆。对比两大工厂共计25万的产能规划,产能利用率不到12%。

从威马汽车2023年3月递交的招股书来看,公司在2023年-2023年连续三年亏损超过174亿元,资产负债率超过200%。

威马汽车与许多造车新势力品牌不同,他并没有选择自营门店,而是采取传统经销商模式。2023年-2023年的三年间,仅向经销商支付的返利和补贴就累计高达27.44亿元。

而花了这么多的钱,消费者的服务却十分差劲。

在威马汽车“自燃”争议中,用户就一直没有等到企业的明确处理和答复。

于宁自己也是威马的车主。他认为,前几年威马汽车出现锁电、自燃等问题时,行业内多家企业也出现了类似的的情况,也算是行业比较普遍的现象。“我们内部了解一点的可能觉得还好,因为当时锂电池还在发展初期,短期内技术不可能突飞猛进到达时尚水平,但是消费者就没办法接受。”

“当时主要是消费者情绪安抚得不好。”于宁认为。

威马汽车上海总部

03 企业摇摆

但客观来讲,威马在服务体验、销售体系上的问题,其实是行业内面临的通病。甚至沈晖自己口中的产品特色,也并非威马败走的根本原因。

在业内看来,威马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企业内部的摇摆。

2023年-2023年,威马汽车联合创始人陆斌、杜立刚,CTO闫枫等企业元老相继离开,外部也开始流传威马汽车内斗的消息。

目前威马的“二号人物”侯海靖,此前是吉利集团副总裁,成为威马汽车联合创始人后,从整车研发到车机系统再到销售环节,他均有涉及。

因销售不达预期,威马的高层分工进行了调整,主管销售业务的高级副总裁陆斌被调离了销售公司。陆斌原本的业务也被分解,由首席零售官祁立人、首席增长官王鑫分管。

后来,祁立人离职,整个销售体系由侯海靖全部执掌,陆斌被彻底架空。2023年中,陆斌负气离开了威马。

一个外界普遍流传的故事是,2023年,担任威马CTO的闫枫和侯海靖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因双方各自的团队都做了一个版本的车机,都想在即将推出的EX5 Z上用自己的系统。最终EX5 Z推向市场后,消费者吃惊地发现这款车居然有两个版本的车机系统。

最终,闫枫被迫离开了威马。

2023年3月19日,与沈晖一同创业的威马联合创始人、CFO杜立刚,也最终选择离开威马。

领导人的频繁更迭、核心高管的离开,诸多不稳定的因素,让员工工作开始迷茫,也让业务管理逐渐混乱。

“这种管理的混乱,会作用在每一个业务环节。”业内人士评价。

一个明显的例子是,早期,在陆斌主导下,威马采用直营与授权融合的“新零售”模式,即经销商投资建设门店,负责收集订单,厂家统一定价、承担库存。而到了2023年3月,陆斌离开,威马的“新零售”模式也随着他的离职而宣告终结,回归传统经销商模式。

在业内人士看来,威马业务的终结并非市场验证,而单纯的取决于内部的人员变更。

据全球汽车志了解,其实威马不乏有干劲有想法的员工,但最终都错失在混乱的企业管理之下。

邢涛(化名)向全球汽车志表示,公司没有合理的决策机制,朝令夕改,让原本很积极的同事也无可奈何。

正在做的项目,莫名其妙就被叫停,让邢涛感受到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荒唐的决策,粗放的预算,低效的工作。”邢涛如此评价。

04 写在最后

目前,温州基地的工人小文已经离开了温州基地的宿舍区,离职手续委托还在职的同事代办。“只有周二和周五上午才能办理离职。”

在威马温州基地大门的正对面,就是员工宿舍。从外部看去,每间屋子都配备有空调,且有独立的阳台。正在办理离职的温州基地员工小阳之前就住在这里,他表示威马员工宿舍条件还是可以的,房间是两人间,定期有专人打扫。但由于工厂长期不开工,住在宿舍的员工越来越少了。

一位当地人表示,年后复工的时候,工厂为了让更多的工人回来,声称“回来复工就发放1000元”,但回来的仍是少数。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科创板上市、港股上市接连受阻后,今年3月,威马汽车战略并购上市公司阿波罗出行的消息,被视作借壳港股上市的讯号。

但据我们经济网援引媒体消息称,一些独立股东对收购威马提出了质疑,并要求对威马进行更严格的审计。

如此看来,威马能否如期上市获得资金,仍是一个未知数。

而曾经履历耀眼的沈晖,能否在造车这项创业中活到最后,想必很多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除特殊标注外,其他图片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