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湖岸边是家乡
袁呈彦||湖北
一
兔年春节前夕，我去墨尔本市东南区Clayton香港超市购物，货架上陈列着洪湖地道美食“洪湖汤藕”、“洪湖藕带”和“荷塘三宝”等商品，”荷塘三宝”是指莲藕、菱角和莲子。看到这些真空包装的食材，不禁口舌生津，馋涎欲滴。在这遥远的南半球偏僻的一隅，能买到家乡的特产，是对去国怀乡的一种情感补偿。
从武汉西驾车出汉阳，经武监高速，一个半小时即可到达洪湖生态保护区，时间比过去缩短了近一半。除此以外，许广高速、武汉都市圈环线高速、江北东高速、洪湖至嘉鱼长江大桥、洪湖至赤壁长江大桥等先后开通，大大缩短了洪湖至周边如荆州、岳阳、咸宁、仙桃等城市的距离。交通路网的改善带来的便利，洪湖已彻底告别躲在深闺、遥远偏僻的历史，她璀璨的娇容被观光客列入说走就走的打卡地。
一曲《洪湖水，浪打浪》让洪湖声名远播，家喻户晓。洪湖位于长江中游以北的江汉平原，是我国第七大天然淡水湖泊，水域面积348平方公里，跨荆州市代管的洪湖市和监利市两个行政区域，与长江以南的洞庭湖横向排列，酷似人的两肾，与人们所称湿地是地球之肾的认知正好契合，素有“华中之肾”的美誉，不愧是我国仅存不多的水生动植物种源地，是天然的淡水鱼类、鸟类博物馆。她的珍稀桂冠无可置喙。
二
国人环保意识的淡薄和缺失，带来的生态破坏是不可估量的。
和全国其他淡水湖泊的遭遇一样，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洪湖几经“生态浩劫”。 受“以粮为纲”“与水分地，向湖要粮”观念错误引导，沿湖地区广泛开展“插到湖心、收到湖底”围湖造田大竞赛运动，洪排闸、螺山闸等水利设施的修建切断了洪湖和长江的天然联系，湖水和江水闭合循环的格局被打破，从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开始，周围居民和外省移民大量涌入，围垦和蚕食湖区四周的浅滩、湿地，不到20年，洪湖面积由114万亩速减一半以上。人为活动的加剧，使得湿地植被遭到了无情破坏，候鸟水禽被大量猎杀，野生鱼类遭到酷渔滥捕。
糟心的痛还远不止这些。
上世纪90年代以后掀起的围网淡水鱼养殖热潮，造成了对湖泊生态更为严重的破坏，村镇之间、县市之间因湖面水域纷争不断，经常引发群体性事件，治安状况日趋恶劣。
2004年，世界自然基金会组织国内记者前往洪湖，给予洪湖的印象是伤痕累累，满目疮痍：湖泊布满了竹竿和围网，船舶在湖中无法自由通行，水体浑浊，水质下降，水禽稀少，湖草枯竭，物种锐减。部分年份的水质处于Ⅲ、Ⅳ类，局部区域水质甚至达到劣Ⅴ类，水华现象连年发生，仅2004年就达8次之多，局部地区的水面呈紫红色，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水体富营养化趋势明显。同时洪湖的灌溉调蓄及饮水的功能也丧失大半。
这就是对洪湖资源肆意掠夺和过度索取的恶果！洪湖就像一个疾病缠身弱不禁风的女子，昔日旖旎可人俏丽隽秀的风韵已不复存在，“四处野鸭和菱藕，秋收满畈稻谷香”的优美歌声，还能理直气壮地继续传唱吗？
三
洪湖濒临毁灭的边缘，已经到了痛心下决心非整治不可的境地。湖北省的高层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忧心如焚，立刻展开密集调研，并于2004年11月，在洪湖市专题召开洪湖生态建设现场会。会议决定对洪湖实施抢救性保护，统筹兼顾，突出保护，统一规划，综合治理，重在还湖，妥善拆围，属地管理，部门支持，落实责任，加强监管。同时，拟定了分期拆围，妥善安置渔民等十多项具体工作任务。除省委、人大、政府和政协主要领导悉数到会外，省直24个厅局负责人参加了会议。这是湖北湖泊整治史上规格最高、研究和解决问题最实际最彻底的一次会议。
从此，洪湖生态保卫战拉开帷幕。2005年7月，正式启动洪湖围网拆除工作，一月之内，洪湖监利两县市闻风而动，拆除洪湖围网面积5万亩。洪湖的整治和修复从省到县市已形成共识，洪湖生态破坏已得到遏止，初战告捷！
这仅仅是这场持久战的开始，离目标任务相差甚远！且期待更完备更有效更彻底的措施出台。重症还得下猛药！
2017年10月，湖北省下发《湖北省五大湖泊开展退垸(田、渔)还湖实施方案》，更坚定了洪湖、监利两市开展退垸还湖的决心。要让“碧水蓝天”的环保理念入脑入心，深刻认识到洪湖兼顾调蓄、灌溉、饮水等多种功能，洪湖生态环境的破坏，不仅直接导致种养殖减产，更会降低群众生活质量，缩小发展空间，阻碍长江大保护战略。要解决洪湖生态的根本问题，必须打破所有的坛坛罐罐，退垸还湖，拆除掉所有围垸，于是立即向省政府报告退出20万亩围垸的计划。洪湖、监利“壮士断腕”的坚定态度受到省政府大力支持。2018年7月，省政府召开专题会议，确定3年内完成20万亩围垸退垸还湖的工作目标。
从2005年到2022年，省政府为洪湖的整治累计共划拨 30多亿元，这笔资金主要用于老百姓的安置、渔民设施的补偿、工程化的措施，以及渔民上岸的工作。同时两市用于生态修复，还林还草和滨湖道路建设等总投资达80多亿元。
善作善成，久久为功。洪湖保护区围网拆除从2005年到2016年前后花了11年时间，面积达18.7万亩；20万亩的围垸拆除，从2018年到2022年底，已基本完成。期间，地市县领导换了几届，但洪湖的拆网退垸工作不松劲、不含糊、不懈怠。
围网、围垸拆除后，洪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与相关科研单位联合攻关，对湖区进行系统地彻底地生态修复。首先，对湖区所有入湖的河道进行截污，做到达标排放，第二步要对整个湖区进行生态修复，以水质达标为重点，解决洪湖生物多样性保护问题，如沉水池的修复、滨岸带建设、防护绿道、湖床清淤等等；第三步，生态的改变，必然带来了产业结构的改变，最重要的促进湖区群众思想意识、生活和生产方式的改变。
近期，监利市棋盘乡胜利大垸实施退垸还湖，将原来种植水稻和鱼类养殖的3千亩耕地及水面，全部改植荷花、香蒲、美人蕉、鸢尾、苦草、黑藻、微齿眼子菜等，另建生态道路和监测便道等，计划投资7亿元，项目建设已经启动。
四
洪湖的每一次进步来之不易，环境保护决不能走“破坏-保护-再破坏-再保护”的老路，因为教训太深刻，代价太惨重！
2018年5月，有媒体披露:洪湖湿地保护近年来少数地方疏于管理出现倒退，休渔期间竟然有少数渔民照常下湖捕鱼摸虾，使用10多米长的滚地笼和“迷魂阵”专捕“虾兵蟹将” ，驾驶拖螺船捕获湖底螺蚌等水生物去作黄鳝饵料，大批水草也被毁灭性割掉去饲养大闸蟹，有的甚至使用电打船等毁灭性捕捞工具，真是触目惊心。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对媒体监督高度重视，迅速作出反应，荆州市洪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组织全局干部职工，进行了为期10天的围剿渔害行动。滚地笼和迷魂阵悉数被收缴销毁，洪湖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满脸沧桑 的“鸟保姆”张圣元，十几年前，他是远近闻名的捕鸟王。当洪湖野生鱼类资源日益枯竭、无鱼可捕时，一些渔民转产开始以猎鸟为生，他也是其中之一。彼时“洪湖野鸭”曾经是武汉等周边城市餐饮的一道招牌菜，风干腌制的“洪湖野鸭”畅销海内外。
张圣元的捕鸟违法行为被保护区工作人员发现，经过严厉批评教育后，他意识到了湿地保护的重要性，并把家搬到了保护区阳柴湖水上监测站，放下猎枪，成为洪湖自然保护区的一名协管人员。他说，“现在，村民们在路上捡到受伤的鸟，都会主动送回保护区。”张圣元对洪湖的发展现状和美好未来充满信心。
进入5月后，洪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桐梓湖保护站巡查员胡先文每天都是一身汗水，黝黑的脸庞，湖风吹乱的头发，可以窥见其工作的艰辛。从万亩围湖退垸区到东湖渔场退垸区，他每天必须完成10多万亩水域岸线的巡查工作，十年如一日。
他介绍道，洪湖400多平方公里，禁渔执法面积广、人员构成复杂、巡逻工作内容多。从2017年开始，洪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先后在湖上设立桐梓湖、小港、新堤3个常年值守点，采取“5人一组，一组4天”的值班方式，每天24小时不间断对辖区水域范围进行全方位执法、监测、巡逻。
河、湖行政首长负责制是湖北在全国率先提出并压实工作责任的一项创新举措，在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保护河湖生态环境方面，功不可没。毫不例外，洪湖率先实行了省、市、县、乡四级湖长制，由领导牵头挂帅，并把市级湖长制联席会议办公室设在洪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有效开展了退垸还湖、湖区环境整治、“消劣减五”洪湖水质提升等生态修复工作。与此同步，保护区管理局还与地方公安、检察、法院等部门建立联合办案制度，形成规范有序、齐抓共管的依法保护工作机制。
群众利益无小事。为了保证退捕渔民上岸转产有住房，有耕地，有工作，生活质量不降低，洪湖市相继收购渔民座船数千艘，安置拆围渔民数万人，解决安置住房数千套，发放过渡期生活补助近亿元，并结合渔民个人状况，开展技能培训，推荐就业数千人次，对年满60岁的渔民发放生活补助。
王贵金是洪湖第三代渔民，10年前，他家被拆的有300亩围网，全家从核心区迁到了规定的湖边养殖基地，在指定区域开发20亩精养鱼池，每年纯收入还有5-6万元。他说，吃湖还得养湖，过去尽管养殖水面大收入高，但无休无止地滥养滥捕，水体恶化，生态破坏严重，维持不了几年。现在湖水逐步变清了，草变绿了，大雁和野鸭比过去明显增多，我们的好日子长远了。
五
生态修复，湿地保护，回馈给人类的是极其丰厚的。洪湖湿地是一个天然蓄水池，每年能调蓄196万立方米的水量，为沿湖60万人口提供饮用水源，满足130万亩农田灌溉用水。洪湖区域也是一个淡水鱼养殖基地，水产品年产量25万吨，桐湖牌黄鳝，清水大闸蟹远销海内外，有趣的是，每年有20多万斤洪湖大闸蟹被江苏商家贴上阳澄湖大闸蟹标签卖到好价钱。经过精加工，洪湖的鱼子酱、白莲、菱角、藕粉、荷叶茶等产品皆是市场畅销的馈赠佳品。
“洪湖汤藕”是洪湖的一张特色名片。汤藕的食材即“粉藕”，过去洪湖野藕是粉藕唯一来源，亩产不到1000斤，产量太低，供不应求。洪湖市与武汉市农科院、省农科院等集中一批科研人才，以野藕资源为亲本培育出“洪湖莲藕一号”，产量是野藕的4倍。
扶持、推广新品种，洪湖市政府紧缩银根，挤出资金，免费向藕农提供种苗，请专家培训，洪湖莲藕加工企业保证照单兜底回收。组织动员100多个种藕大户率先试种，第二年面积一下子增至10多万亩，2022年达20万亩。
地尽其利，货畅其流，为打开汤藕销路，洪湖市利用电商平台，举办 “湖北网红主播齐聚乌林三国”等系列推广活动，迅速抢占电商平台流量市场。2021年阿里研究院发布的农产品电商报告中，洪湖成为湖北唯一上榜的农产品电商百强县市。
去年4月，“洪湖莲藕”入选湖北省荆楚品牌培育工程，同年11月纳入国家农业品牌精品培育计划，年综合产值有望突破20亿元。
我在深圳工作的洪湖籍同学，酷爱家乡汤藕，餐餐不离藕，逢年过节，忙着快递汤藕作为礼品送给亲朋好友，并以此为荣。
监利市把“双水双绿（绿色水稻、绿色水产品）”作为乡村振兴的主要抓手，水产品年年上台阶，监利小龙虾年产量突破16万吨，连续10年居全国县市第一。黄鳝年产量同样高居全国县市榜首，并获得国家地理标识认证产品。
洪湖生态的改善，带来了令人欣喜的变化。2004年，科研人员曾在洪湖核心区观测到的越冬候鸟不足2000只。随着保护工作不断深入，鸟类种群数量越来越大。时隔17年，在2021年全省组织开展的水鸟同步调查工作中，洪湖监测到越冬候鸟超过10万只。洪湖是长江中下游重要的生态区和候鸟栖息地，检测现有各种鸟类138种，其中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如黑鹳、白鹤、东方白鹳等6种，其中，监测到一级鸟类青头潜鸭50多只，占到全球数量的5%,；检测到国家二级保护鸟类13种，其中监测到10多只大天鹅，是近30年首次发现；检测到省级保护鸟类38种。
六
建成于1997年的洪湖生态旅游区，是国家级AAA级景区，位于洪湖市瞿家湾镇境内，景区内有月牙亭，百米长廊，十里长桥，渔家客憩、感荷轩、钓鱼台、画舫船湖中游览……可观看洪湖赤卫队水上实景表演、欣赏洪湖赤卫队室内歌剧表演！是电影、连续剧《洪湖赤卫队》外景拍摄地。生态景区面积5000亩，种植的荷花遍布景区每个角落。荷花池中建了赏荷栈道，约有数千米，曲曲折折伸向荷花深处。赏景途中设有休息凉亭，要想在烈日下赏荷，这凉亭可是游客的搔痒处，游弋绿海中就像是在画中仙境一般。
瞿家湾曾是湘鄂西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区域，贺龙、周逸群、段德昌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这里创建了洪湖革命根据地，这里仍完好的保留着39处革命旧址遗迹，是国家重点保护的革命旧址群，被授予全国百家红色旅游景区，是我们接受革命传统教育赓续红色血脉的基地。
“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芰荷”， 把唐代诗人贺知章《采莲曲》的诗句拿来形容洪湖再贴切不过。入夏时节，百里洪湖天蓝水碧，绿荷飘香，鱼虾戏水，禽鸟欢唱，四面八方的游客纷至沓来，一睹“洪湖水，浪打浪”的风采。
洪湖的生态旅游近几年也是越来越红火，被列入湖北文旅厅的重点景区。进入旅游旺季，特别是周末，洪湖景区每天的游客达万人之多，赏花、采莲、划船、垂钓、美食、纳凉是吸引游客的特色项目。
夏日清晨，站在洪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堤岸上，举目远眺，眼里尽是红荷照眼绿影婆娑之景。
徜徉湖面，穿行菱荷，给游人融入自然、回归自然、物我皆忘的感觉。如果是月夜乘舟游弋湖中，一定会有“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的情景。清代有个洪良品的进士，把在洪湖夜游的事记录了下来，传诵至今。
诗云：“极目疑无岸，扁舟去渺然；无围湖势阔，波荡月光圆。菱叶浮春水，芦林入晓烟；登舻今夜月，且傍白鸥眠。”
朋友，来吧，不妨披着满天星斗，投入洪湖的怀抱，乘着清风，吸着荷香，在欸乃的桨声中泛舟湖上，头枕湖水，风浴四肢，与夜萤做伴，和星空对话，聆宿鸟鸣唱，听鱼儿絮语，什么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你不觉得烦恼顿消，神清气爽吗？这是多么销魂而美妙的时刻啊！
全国政协委员、当代著名作家熊召政曾在在全国两会上建议：长江像一根藤，它周边的湖泊就是藤上结的瓜，洪湖的水质的改善跟整个长江的生态修复是联系在一起的，既要有微观意识，又具有宏观思维，要有全国一盘棋、长江一盘棋的思想，笃行不怠，坚持不懈。一个升级版的洪湖一定美过虚无缥缈的天堂，这才是我意念中的梦里水乡，洪湖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客居墨尔本已有数月，不期然，耳边响起了《再唱洪湖水》那悠扬而熟悉的歌声：
再唱一曲洪湖水呀浪打浪
梦里回到我可爱的家乡
一声声蛙鸣 一阵阵荷香
牵起故事悠长悠长
听渔歌唱晚 笑世事沧桑
野鸭嬉戏湖中的月亮
情悠悠 雁语长 梦回田园画
情悠悠 雁语长
洪湖曲悠扬 曲悠扬……
插图/作者
作者简介
袁呈彦，微信名，滨湖蒿莱，湖北洪湖人，大学文化，修完华中师大文艺学研究生课程，长期从事宣传文化战线工作，退休。公开发表新闻、政论、文学作品近百万字。现居住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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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审校：严圣华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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