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公元1911年,清宣统三年,论干支为辛亥。在武昌枪响之前,虽谈不上四海升平,但也无大事可叙。广州黄花岗起义的消息传到京城,闻者似乎也有些麻木。这一年1月28日,清廷公布宣统三年预算案,这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第一次将政府收入和支出向社会公布。多次推动立宪而屡屡受挫的各派人士,这次似乎从中感到了清廷立宪的诚意,于是静待朝廷按部就班落实立宪步骤,只需再等两年,中国就可进入新纪元。

  正月初四,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坐在一动不动的马车里,望向窗外拥堵的长龙。街上的笑闹声、叫骂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这种平静的市井之态反而让他内心烦躁不安。他感到一种无可挽回的暗流正在四处蔓延。

  作为一个远离政治核心的朝廷史官,恽毓鼎忠于自己的职业;他曾近距离观察慈禧、光绪以及朝廷大臣的言行,亲历宣统继位的权利更迭。在自己的日记中,他历数满清贵戚的不堪,奕劻的老迈贪婪、载沣的愚昧刚愎,他称大清“其绝必有处”,即便没有革命党,也会有其他人为大清掘墓。

  尽管早有亡国预感,但与大多数抱有末世情绪的腐朽官员不同,恽毓鼎的心中尚存与王朝共存亡的残念。然而随着5月8日“皇族内阁”的出炉,原本趋于平静的社会情绪一去不返。谁也没想到,历史就此转弯。这个以皇族为中心组成的内阁,表明清政府根本无意实行君主立宪,只是借“立宪”之名集权皇族,抵制革命,从而直接导致反清情绪的高涨。贵族内阁名单引起立宪党人的极端愤怒,两个月之内,20多个省咨议局议长及议员40多人数次请愿撤销这个违背君主立宪原则的皇族内阁,但清廷拒绝让步。恽毓鼎也无比失望,愤怒批道:“处群情离叛之秋,有举火积薪之势,而犹常以少数控制全局,天下乌有是理!其不亡何待?”也许,恽毓鼎这一言,更能代表权力中心之外的非革命者的心声。

  在恽毓鼎看来,这一年10月10日的武昌枪响,只是“皇族内阁”所带来的一个必然事件。彼时彼势,清廷已将最重要的盟友立宪党人亲手推给了革命党,本来已经陷入低谷的革命又重获新动力。让恽毓鼎更为伤心的是,危机面前,居然很少有满清大臣愿意为这个王朝殉道。绝大多数人选择带着金银珠宝和小老婆逃跑。武昌首义的消息传到北京,庆亲王奕劻的第一选择竟然是先到银行去提现款,于是人们惊慌效仿。

  恽毓鼎没有看到革命的胜利场面,但革命却在忽然一瞬间就胜利了。无声无色之间,国已经亡了。

  10月30日,清廷终于下诏开放党禁、释放政治犯,还规定皇室亲贵不得任内阁大臣。但到底是晚了。此时的恽毓鼎仍抱有一丝残念,仍在为挽救大清奔走呼号出谋划策,可他却又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以大势观之,满洲亡矣”的字句。

  第二年2月12日早上,隆裕太后在养心殿中将盖了御玺的《退位诏书》交给赵秉钧。下午,得知消息的恽毓鼎悲愤交加,痛哭不已,为大清朝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那一晚,恽毓鼎在日记中声称从此不再讨论时局。然而有趣的是,此后的日子他却与梁启超来往频繁,关系密切。先是在思想上靠近,继而在行动上接近,在无声无尘的革命中,在人生的最后岁月里,这位晚清遗老终究一脚跨进了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