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狐网评论员:吴晨光搜狐春节献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的乡愁

多日前,便授命撰写搜狐网甲午春节献词。然而迟迟未能动笔——与那份复杂的乡情相比,任何文字都是多余。

辗转之间,翻出十年前在《南方周末》做记者时写的“春节特刊”的手记。当时,我到山西榆次采访乔家大院过年的民俗,留下这篇作品和一首《西江月》。十年,有“十年磨一剑”,亦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夜闻雁啼生相思,病入新年感物华。”节前,抱病山西小城榆次,确实有些伤感。拉开窗帘,落在我这个异乡异客眼中的,是人们提篮归家的样子。一颗礼花在天边炸开,绚丽无比。

快过年了。飞雪和鞭炮又平添了几分年的味道。思绪穿过白絮,飘到千里之外的家乡,飘向我爱的人。

“小候鸟”返乡
舌尖上的年夜饭
【乡 · 土】有一种乡愁叫做“根”
  

土地是农民的根,农民的一针一线、一苦一乐都从土地里来。随着时代的变迁,大量农村土地被拉入城市框架,“钢筋水泥”“高楼大厦”取代“小桥流水”“鸟语花香”。

然而,背井离乡一番闯荡后,不少农民又体会到了“城市难入、家乡难回”的心酸。

乡村在逐步空心化,空置的房子和土地越来越多,劳动人口越来越少,大家只能在狭小的土地上刨食,收入低少且环境被破坏严重,越来越没有出路。

改革的动力来自流转。三中全会《决议》以及中央农业工作会议提出并明确了推动农民进行土地流转。

如今,不敢想的事也能变为现实,农民可以打工或者做点小买卖,把地租出去后农民可以拿钱给自己上社保。他们可以像祖辈那样,将田地拿到市场上去交易,去流转,去享受更多的价值……

故事别了,土地家乡地点:江苏苏南某村庄

能被新闻报道的拆迁故事,是少数最极端最冲突的;而我父母和我家乡的人们,却是沉默的一大群。

我爸妈是仓促间决定要回家去跟政府谈判的。他们急急忙忙收拾了两袋子行李,从黄牛那里搞了两张火车票,第二天就赶去了火车站。

在北京住了不到一年,他们这次回去,是要将两个人辛苦一辈子积攒下的财产——一幢22年的老房子——卖一个价。“买主”是政府。拆迁,这个有关摧毁与重生、剥夺与给予、公平与财富的故事在到处轮番上演之后,终于到了我的家乡,苏南一个只有20多户的小村庄。

原本他们还不急着回去。“能拖就拖呗,拖得越晚补的会越多的。”我妈妈说。这是她听说来的经验。拖着不肯签字,几乎是农民们唯一可用以跟政府谈判的筹码。“反正不先签,要签也要等村里其他人家签得差不多再回去。”这是老两口商议过多少回之后的对策,“我们不急,他们(指政府)才急。”

【乡·城】有一种乡愁叫做“家”

2013年,城镇化已成为中国经济和房地产一个热点,甚至是支点。

一棵老树、一间老屋、一出家乡戏,或是一泓碧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根脉、灵魂和风韵,每个地方的人也有着独特的“乡愁”记忆,现今在一些地方却被“跑偏”的城镇化列车碾得支离破碎,曾经的美丽“乡愁”变成难以释怀的“乡痛”。

此时再提城镇化,“人”所处的位置显然已是关键。城市终归是人居住、生活及发展的聚集地,若“人”无从发展,甚至难于生存,这不是“让生活更美好”的城市。

故事大城市与大房子家乡地点:黑龙江某小县城

大表哥作为县城第一个“盖楼”的人发迹之后,这个人口约30多万的小县城瞬间出现了一大批房地产开发商,各式各样的高楼拔地而起,那大概是2008年的事情。

据家乡的朋友说,县城很多房子都是空着的。然而,经历了国家两年的宏观调控,县城房价并未下跌,而是一直呈现缓慢上升的态势。可见,调控的长鞭并不能伸向偏远的县城,而通货膨胀却是全国人民都感受真切的事情。家里人一致认为要将乡下的房子卖掉,因为也没人住,留着也只能空着。只有母亲一个人在犹豫,不做表态。

“总感觉根在那里,房子卖掉了,根就没了。”没人的时候,母亲会自己念叨这句话,有一次被我无意之间听到了。老一代人对于故乡的情感总是令人动容,好像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哪怕人已经离农村越来越远。和老一代人不同的是,随着城市的扩张,县城已经被异化为城市与乡下之间尴尬的联系体,而远离乡下的年轻人,既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农村。

【乡·亲】有一种乡愁叫“血脉”

在乡村,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唯独老人与孩子在看护着大而无当甚至荒草丛生的庭院。人们一直以走出土地为荣。因为长得漂亮能够嫁到城里哪怕是郊区也好的姑娘,出去当兵转业复员到了城镇的,考上了大学从此跳了“龙门”的……每个走出村子、可以永远脱离土地的人,背后都盯满了全村女人和男人们艳羡到红了眼的目光。

然而随着老一辈人过世得越来越多,对于70、80年代的人来说,父母不在以后,回老家的动力为何?很多人开始怀念人多热闹的春节:大家在一起做饭包饺子汤圆,出门撒野放鞭炮,然后回来打打麻将,听老人骂自己……那些记忆很美好很温情。

故事没年轻人的村庄家乡地点:山东莱芜市大王庄镇潘家沟村

老奶奶大儿子走了,大孙子利民(化名)出息了,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然而利民对不经常回来的故乡显得有些陌生。

利民虽然出生在乡下,但不到两岁便跟随父亲到了城里。对没有网络、没有暖气、没有热水淋浴的乡下生活,利民很不适应,虽然没有直言,但很不自在。

面对利民,村里人都投以羡慕的眼神。交谈中,利民津津有味地谈着他在北京的某次派对、三里屯酒吧的疯狂和某某地方的不夜城。乡下人都听得很有趣,但记不进心里,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与己无关。

利民说,老奶奶去世以后他也许不会再回到这里,大城市会实现他的梦想。除夕当天回家,大年初二一早,利民便踏上了回程的列车。
  村长介绍,村里有500多口人,但在家的也就200人,以老年人居多,年轻人都往城里去了。
  附近几个村的情况也是如此,老年人孤独地守护着村庄,年轻人在外面打拼,过年匆忙地回家一趟,然后离开。因此现在的年味也淡了许多,因为街上少了年轻人,也就少了生机和活力。

【乡·财】有一种乡愁叫“面子”

异乡游子,既喜且愁。喜的是亲人相见、朋友欢聚顷刻实现了,愁的是,到如今衣锦还乡行头仍未了。

在过去数年,大城市的中产阶级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成了输家,他们缓慢上涨的工资赶不上房价和物价的涨幅。在三四线城市,羡慕大学生留在大城市有体面工作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很多家乡人在财富方面已经追赶上来。拿到拆迁款一夜暴富的不再少数。生活水平提高,环境好了,消费向一线城市看齐。

春节回家的社交则放大了正在蔓延的某些“品性”,比如攀比、炫耀,这种风气对很多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构成了巨大的压迫力,《春节衣锦还乡装腔指南》因而走红网络。

故事从故乡来的土豪居住地点:河南省郑州市陈寨村

有人说,城中村就是客栈,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聚集。

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很可能都怀揣着城市的梦想,或者,仅仅是为了生存。

陈寨,曾被称为“中原第一村”,据2012年统计的数据显示,这里户籍居民3361人,而办理暂住证的外来人口就达13万。

租房者:在郑买房安家 仍要租住陈寨。
  天色渐明,刚沉睡几个小时的陈寨,苏醒过来。
  一过7点,各种声音仿佛瞬间爆发,喇叭声、施工声,声声尖利,不绝于耳,人群仿佛都约好了似的,从一条条小巷,潮水般汇集到文化路上。
  就在这喧嚣声中,晓楠骑着电动车从家出发了。
  家,在陈寨的一栋8层民居中,10平方米左右的单间,带个转身都勉强的卫生间。25岁的晓楠,2005年高中毕业后就来到郑州打拼,当过服务员,搞过销售,如今在经三路北环路口一家商贸公司做主管,工资从每月的750元涨到2400元。其实晓楠已经是有房族,去年她和老公在21世纪左岸国际买了房,61平方米,各种费用算下来合到7100元/平方米,首付是两家人一起凑的,他们还要每月还2000多元房贷。

【乡·味】有一种乡愁叫做“馋”

有人说,要了解一座城市,最快的办法是用味蕾。有人说,离家久了,绝好风味不过是家乡的美食,填饱肚子的,永远是那些带着情感特别是亲情的乡土之味。

这其中微妙的品位,非家乡人不能体悟。《舌尖上的中国》之所以引发热潮,不仅在于美食,更在于背后的故事。这些普通中国人的人生百味,更具感染力,催生了一阵浓浓的乡情乡愁。

故事舌尖上的故乡:外婆不在了,最怀念她做的腊肠家乡地点:湖南常德

除夕一步步临近,上班的心思开始散乱。

想着回家,想着爸妈亲手做的那一大桌年夜饭,心头热热的,难以言喻。

考大学时,甘琛说她想飞得远一点,于是去了北方,一呆就是两年多。还没放寒假,甘琛就归心似箭。甘琛家住常德德山,小时候一放寒假,甘琛和表姊妹们跑到外婆家去。“小时候,就盼望着年夜饭。”甘琛说。

快过年的时候,外婆就带着甘琛姐弟几个,到集市上买菜。然后开始把瘦肉捡出,绞成肉泥;接着再把猪肠子翻来覆去地洗,刮;弄干净后,再把绞好的肉泥,和香油、姜末等调料混在一起,用个漏斗灌进猪肠子里,扎好,同腌制的腊鱼腊肉腊鸡腊鸭们一起,放在太阳底下晒,挂起来用烟熏。
  到大年三十,外婆一大早就张罗起来。那腊肠得切成薄薄的片,那鸡鸭鱼肉得切成块儿。“腊肠炒着吃,那叫一个香。”

【乡·祭】有一种乡愁叫传承

过年习俗,看似都是吃吃喝喝,其实内里传递的信息,是十分深远的。中国人从来十分看重宗族内的交往。 过年的一切风俗传统,其实就是紧紧围绕着家族宗亲四个字。

过年祭祖一般在年三十,在扫房子、净庭院、易门神、换桃符、贴春联之后,或举家去给祖先上坟祭拜,或把先祖的遗像挂在中堂正壁墙上,摆上祭品,点上香烛,让后辈祭拜。晚上那顿准备多日的团聚年夜饭,大都也是先请祖先“前来”享用后方可开席。

祭祖也是要有气氛和条件的。要有一大家子人,忙进忙出的,才有气氛。换成现在,小家庭实在搞不起来。另一方面,城池的扩大,吞噬了周边的乡村,祖先的墓园被动迁,我们的根也只好扎在一个个公墓石碑水泥格块子上,然后因无人续费而被商业化地清理掉。

故事大家族下的寂寞家庭家乡地点:山东平邑

想到能在村里过年,蒋高明有点儿说不出的兴奋。很多个春节他都是在北京过的,邻居们互相不认识,所谓过年就是跟全国人民一样看看春节联欢晚会,放几百块钱的鞭炮,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前几年他们还去去庙会,但是越逛越觉得没意思,“不就是买东西吗?”他记忆中的春节不是这样的,春节应该跪下来给老人磕头拿压岁钱,村里以前有个老陵,蒋家所有祖先的坟地都在里面,年三十的时候村里每个人都会去烧纸,正月十五则是去点灯,把胡萝卜挖个洞,放上花生油,插根黄草棍就成了一盏灯,灯火在每个坟头上闪烁,灯前则是跪拜着和先人们说说话、祈求来年幸福的村民。

蒋高明并不那么明确地知道属于自己这个小家庭的坟都在哪里,他知道的祖先,只到了“打过日本鬼子”的爷爷辈儿,再往前数,他就有些糊涂了:他们是更早时候的迁徙者,在四五辈之前曾经举家迁到别的村庄,到了父亲这一辈才又重新选择归来,真正的近亲们都没有跟着过来,在看似一个庞大蒋氏家族的庇护下,却是他这个小小家庭的孤单。最近村子里有人在张罗着重修族谱,把家家户户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蒋高明兴高采烈地打算凑进去帮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将往哪里去,现在他想知道的是,自己从哪里来。不过他也有点迷茫,“老陵早被平了,现在都是农田,现在回去还想点灯,也找不到坟头了。”

蒋高明知道,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应当是“父母在,不远游”,然而现实看起来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归到那样的程度,蒋家庄也就不到一千人口,却已经走出去了一百多人,离开的人,都没有再回来。

【乡·俗】有一种乡愁叫记忆

这一代独生子女,几乎都在外面读书,过年才会聚在一起,有工作的人就是过年回家几天,家乡的很多习俗都不懂,尤其是各种酒席,很难融入进去。

不过贴春联、贴年画的风俗习惯依然保存完好。乡下城里,不论小孩大人,都会往自家门前贴幅春联或年画。而踩高跷、舞龙灯、挂灯笼、敲锣打鼓,这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能得见到了。

过年再怎么变化,压岁钱应该不会消失,这是孩子们必不可少的内容。如今形式上有所变化,比如父母不是给钱了,而是给孩子买电脑、ipad之类的等价物了。

时代在变,过年的庆祝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意义不会被削弱。

故事压岁钱的较量与重量家乡地点:河北保定

小时候过年,压岁钱是孩子们最大的诱惑。

收到了压岁钱,我们乐得忘乎所以。钱舍不得花,在手心里被攥得潮乎乎的。

我家是个大家族,我的堂弟堂妹们有十几个,爷爷每年都会给我们压岁钱。爷爷是个极为节俭的人,从他手里抠出一分钱比登天还难,可是过年给压岁钱爷爷从来都是大方的。

大年初一早上,给爷爷奶奶拜过年,执掌 “财政大权”的爷爷会从柜子里翻腾一番,把藏在柜子最里层的压岁钱拿出来分给我们,人人有份。

我考上师范学院,乡亲们都夸我有出息。来年初一,大家拜过年,爷爷照例从柜子里翻腾一番,拿出压岁钱。他首先分给弟弟妹妹们每人5块钱,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爷爷拿出了4张崭新的5元人民币说:“今年呢,给姐姐20块钱压岁钱!知道为什么吗?”弟弟妹妹们欢呼起来:“因为姐姐考上大学了!”爷爷笑眯眯地说:“对!你们的姐姐是这一辈儿的第一个大学生,你们都要向她学习!”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为了那次“演说”,精心准备了好几天,还让奶奶当参谋。事实证明,爷爷的那番话,还有他的“奖励政策”很有效,弟弟妹妹们学习更努力了。如今,我的堂弟堂妹中有6个考上了大学,有一个堂妹还准备出国继续深造。

【乡·愁】记得住乡愁,即有心安处

【结篇】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乡愁”

乡愁是什么?有人说,乡愁是鸡鸣狗叫,是炊烟袅袅,是麻花辫“小芳”,是“翠花上酸菜”……还有人说,乡愁是小桥流水,是鸡犬相闻,是乡里乡亲,是夜不闭户……诚然,从瓦房变成了楼房,邻居不见了;从乡村变为乡镇,小桥流水不见了;从贫瘠变得富裕,夜不闭户不见了。这样的城镇化虽然显得气派,但少了韵味,淡了情怀,抹杀了记忆,割裂了传统。

乡愁的背后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城镇建设要融入现代元素,更要保护和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延续历史文脉。致使乡愁消弭的,往往是急功近利的价值观和政绩观。这种大踏步式的“现代化”不仅让居民失去了“乡愁”,更对新的生活方式无所适从。

如今,“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如此文艺范儿的话,出自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进了正式的国家文件,甚至还会成为中国今后城镇化的指导性原则。不少人为之惊喜。

一句“记得住乡愁”,温柔了人心,激发了无数人的情感共振。

新型城镇化,核心是人的城镇化。所谓人的城镇化,一方面,要尊重人的选择,呵护民生诉求,体现以人为本,不能造成被上楼和被城镇化。另一方面,也要实现适合居住、留有记忆的城镇化,让城市天人合一、勾连古今,让人们能望山见水,乡愁可寄。

不破不立,在转型的过程中,必然会有一些要退出市场,或转行,或消亡。改革总会有阵痛,但这未必不是好的开始,我们有理由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