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官员来说，2014年春节是个并不太好过的年关。火爆的酒店宴请，免费的年货礼品、奢侈的公款享受……很多他们习以为常的“福利”消失了。
“整风”成了新闻联播上经常出现的字眼。2012年底至今，一年多时间内，中央依次颁布“八项规定”、“12项禁令”，一道道严格的规定，如同秋风扫叶般横扫整个中国官场。
坐在办公室里的基层官员，守在酒店门口的出租司机，愁眉不展的会所老板——这个国家的每根毛细血管，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一年的改变——弥漫在官场多年的那股邪气，开始被劲风吹散。如今，在新一年全国两会上，这个国家将面对的问题变成了：如何将这场有效的整风运动，变成长期的制度建设坚持下去。
高档酒店门口，几辆挂政府车牌的公务车停在路边。酒店的包厢里，坐着十几个穿着正装的客人。众人围绕的酒桌之上，只冷冷清清地摆了4个菜盘。
说实在话，那东西应该叫“盆”。每个“盆”都抵得上三四个菜盘大小。其中一个，还装满了凉菜。
若放在以前，没人会相信这是山东某镇2014年春节前的一场政府招待宴。被招待的，是前来视察的上级。
负责组织招待人物的副镇长丁立颇有些无奈：自中央的“八项规定”实施之后，镇里的宴席上就多了这等“怪事”。
根据该镇规定：政府招待用餐时，每人每餐的用餐标准严格控制在30元以下。“每餐四菜一汤”虽无明令要求，却作为不成文的规则被落实下去。
当了许多年官，丁立第一次开始抱怨“日子”不好过了：“自规定实施后，我们确实在经费上遇到了一些困难”，“一两个领导来视察，饭桌上常常超过10个人。”
十几个人点4道菜，这可如何是好？
镇政府定点招待酒店的老板给他们出了主意：把标准的菜盘换成平时用于装炖鸡炖鸭的大菜盆——既没违反规定，又能把招待搞好。为了符合消费标准，他还特许这些官场老主顾们自带酒水。
不过这些“小手段”依然没能挽回酒店生意上的颓势。2013年，随着电视里“反奢侈浪费”的声音增多，营业额直线下降。到了2014年春节的前几天，老板干脆让酒店员工早早放假——毕竟“关门大吉”。
若在往年，那正是生意兴隆的好日子。酒店的包房会被早早订满，直到大年三十依然能看到“高朋满座”。镇里的官员们每天都要应对好几个饭局，往往是敬完一桌酒，马上就要赶赴下一个饭局。
这一年里，政府的餐桌上，从北京到地方一切都变了。
作为国家安监总局工作人员，张静发现，“以前到外地出差，地方政府接待往往每桌都会同时安排红酒、白酒、啤酒，现在工作餐一律安排在食堂。”而在某些地方，就连访客在食堂吃饭，也要发公函，经领导批准签字。
在北京，一家靠政府拨款的官方报社，不但取消了2014年年会，甚至连年历也禁止发放。报社组织员工在办公室里办起了简单的春节联欢会，“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一家靠近众多部委的五星级酒店，也不再出现商务车排满队的情景。酒店员工说：“是真有人较真，上网去曝光，（官员的）公职都有可能没了。”
在上海，一家豪华酒店老板印了一批新菜谱，中高档菜被砍去七成。原本作为酒店的“门面”被置顶的燕翅和鲍鱼，被扔在了最后几页。“不改菜单的话，客人们都不敢来消费了。”
曾经喧嚣的高档酒店和会所，经历正一场前所未有的寒冬。
对沈阳某卫生系统的公务员赵宁来说，2014年的春节同样开始变得冷清。他工作的单位在沈阳向来以“油水多”知名。若在以前，每逢节假，单位早就下发了各式各样的商场购物卡。
他自己算过，过去几年里，单位以消费卡的方式一共发放了7万多元。尽管他月薪不到4000元，但生活依然可以过得滋润——家里的衣食多半能靠“卡”解决。
2014年春节之前，单位里两个通知的下发，让赵宁心里一凉。第一个通知贴在单位的走廊里：今年购物卡和年终福利全部取消。第二个通知则是领导通过电话传达：“过去几年下发的购物卡，要返还7折现金”。
这样的通知，也让某些衍生行业开始了苦日子。
在沈阳市中心一家大超市门口，回收购物卡的黄牛党开始消失。若在往年，这里会竖满牌子，上面写着“回收牌香烟、商场购物卡”的字样。
马大姐就是一位职业“黄牛”。10年前，她下了岗，听说一些公职单位的人手里有很多超市券，于是开始蹲在超市门口，9折收进，95折卖出。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出一进的5分利，可以让她一年赚到十万。
那时候，她甚至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比如，过年过节生意最好；比如，不要打听卖方的工作单位……她的生意越做越精——竞开始主动联系公职单位的朋友，以便“主动出击。
2014年的春节，马大姐的生意一落千丈。“现在的顾客都是自己掏钱买卡。又不是公款消费，谁会舍得9折卖给我？”
八项规定之下，马年春节不再是公务员的“丰收”时节。2013年以来中纪委下发的多达15项的“禁令”正在此时集中发力，从年会、台历到聚餐、年终奖，种类繁多的福利被严格限制，各种社会送礼也随之锐减，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成了公务员难过的“年关”。
“年关”的背后，庞大的公务员需求的变化也影响了相关产业的衰退——大到做主攻政府采购的外资卖场，小到印台历的印刷厂，在马年春节，都感到了浓浓的寒意。
2014年初，中央各部委亮出落实“八项规定”后改进工作作风的“成绩单”：全国性会议最短仅用时20分钟；机关公文种类精简56%；招待费下降52.07%；公安部会议费、出国经费同比分别下降80.9%和57.4%……
中国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表示：这些现象正是对“八项规定”的肯定。“八项规定”提出的一年里，由中央领导人带头落实，成效明显。
“八项规定”改变了官场作风，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某些地方，其执行力度依然被打了折扣。
副镇长丁立就发现了这样的现象：一些地方政府开始寻找一些私密的招待地点，比如工厂招待所、养殖园食堂、种植基地食堂……吃饭时还要“层层戒严”。
湖南省纪委预防腐败室副主任陆群也发现了类似的事情。他在网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纠正坏风气绝非朝夕之功》的文章：一家高档餐馆老板公开鼓励员工坚守，“此次整风运动，最多坚持一年，大家挺住，共渡难关”。“其实持类似观点的党内外都有不少”陆群如此写道。
丁立分析，对地方政府的接待办而言，“接待少了，意味着地方官员和上级领导见面的机会少了。”——在中国的官场话语中，领导到某个地方多，说明这个地方事情多、问题多，领导比较关心。
在一些地方干部心里，“接待”正是地方政府争取资源和项目的“生产力”。丁立说：公款吃喝的餐费审计不好具体控制。“如果招待市级以上关系，是为了全区的大局，区审计局不会对这方面严追。”
这位副镇长开始试图从制度建设的层面寻找答案：今年，在他任职的镇上，对官员资金的争取工作的考核取消了。“这种改革，是否能推广到全国？”
这种声音，自乡间传向朝野。3月5日，2014年两会上，李克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全面贯彻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开展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坚决反对‘四风’，严格执行‘约法三章’。”
（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