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地震逝者：遗物里的哀思

一双浸透泥水，蓝色的手工毛线拖鞋，是余朝念、余朝维小姐妹俩留在这个世界不多的痕迹之一。

姐姐余朝念刚学会走路时，母亲就买来毛线和泡沫鞋底，织成了这个小礼物。当地手艺麻利的妇女最快用一天就能做出一双。大部分孩子的拖鞋，都是家长花十几元买来原料自制成的。

姐姐今年上小学一年级，脚大得穿不下了，没办法就给正上幼儿园的妹妹余朝维继续穿。孩子奶奶说，两个孩子经常为了争那双粉色的塑料小凉鞋而吵闹。姐妹俩看到大人的漂亮鞋子，经常会把小脚丫伸进去，拖着走来走去地显摆。

她们的世界只是大山内这个小村。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一个月前，父亲余金座和妻子从打工地浙江回乡，可把姐妹俩高兴坏了。父母走到哪里她们便跟到哪里，就连上厕所也寸步不离。“此前我俩已经一年没回来了。”余金座介绍，此前姐妹俩只能通过电话撒撒娇：“妈妈，我想你们，快点回来吧。”

夫妻俩在浙江一家制作休闲椅的工厂打工，一年能往家里寄回一万多块钱，这是家中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收到父母寄来的零食和衣服，是姐妹俩平时最期待的事情。

余金座还记得上次回来场景，两个孩子都长高了，模样也快认不得了。分别时，姐们俩哭着死活不让她们走。但夫妻俩还是忍住泪水，坐上了通往山下的小面包车。

透过后车窗，他看到孩子们踉踉跄跄跟着车，在山路上追了很久。看不清，脚上是否穿着那双妻子织的小棉拖。

姐妹俩留守在村里，一直由爷爷奶奶照看。

地震发生时，两个孩子与爷爷一同被埋在了土屋下面，不幸遇难，留下一双小小的毛绒拖鞋。

这把花椒剪在王金秀手中剪下了成百上千斤花椒，也是她常用的十多把中，唯一震后被找到的。

六七年前，在街子社路边卖凉粉为生的王金秀，受政策宣传，承包山后十几亩花椒地，并渐渐成为村里的花椒种植能手。

在女儿的印象里，母亲的手布满老茧和伤口：常年接触带着尖刺的花椒枝，已经裂缝开口，露出掌心里面的肉。入夏以来，这位56岁的妇女一直在山上拾掇农务：用剪刀疏枝，用刷子抹去叶面的白色虫子，钩子取下高出的果实。几天前，她还让女儿用针拨出扎入她头皮的花椒刺。地震那天，她头上还有几个刺没有挑出来。

几个子女，在村里开了摩托车店，此前贷款十多万元，至今没有还清。王金秀一直想多发挥些余热，为子女们减少些负担。她最大的愿望，是几个孩子都能住上水泥、砖头盖成的小楼房。

今年买花椒一年能赚5万多块，但家里并不富裕。王金秀打算在一家人团聚前，再赶赶工，8月3日那天，王金秀中午没休息多长时间便又进了山里。后来，地震引发山体滑坡，她被一个大树压在下面，没能赶上家人等她吃的晚饭。

那天是她的生日，中午时候，赶回来为母亲庆生的小女儿，看到妈妈单手托腮，佝偻着坐在门口。身体一向很好的母亲，显露出少有的疲惫。她还安慰闺女，“可能是太累了”。

一捆杜仲和土蒿，一个自制的小木抽屉，是李国龙留给家人仅有的念想。

他本想在把这捆草药熬出来之后，带着妻子去周边的各个村落云游，过采药买药的生活。因为“种了一辈子地，在这个山沟的土屋子里窝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年满60岁的老李，脾气倔强，对儿女们一度非常严厉。因为自幼好研究医术，他时常上山采草药，并为山里条件拮据的村民看病。从一般的感冒发烧，到严重些的骨折，他都乐于救治，并颇有效果。据大女儿介绍，一些“城里可能需要花一两万元的病症“，在父亲这里只收五六百元。有些小毛病，他都不收钱。日子久了，他成为龙泉村葫芦桥社著名的“土大夫”。

事发下午，他正在土屋里避暑休息。随后碎石和泥土倾泻而来，淹没了屋子。他不久前刚刚用砖头垒好的浴室，也被摧毁——此前他们只能用水桶盛着水，简单地搓搓澡。

今年4月份，老李刚刚度过了60大寿，摆了四桌家常酒席。看到孩子们为他买的寿匾，老李还笑的合不拢嘴。另他遗憾的是，只有大儿子和小闺女回来了。大女儿因为打工时间紧，没赶过来。

大女儿提起此事，多次后悔的落泪。几个孩子早年离开父母，去外省打工。甚至她结婚生子的时候，都没回来告诉父亲。看见女儿领着女婿和外孙回家时，老李气得直骂。不过它很疼几个外孙，“他们都机灵鬼怪的，要好好带他们读书，长大成才”。

“他想让孩子们都过上好日子，告别山里的苦日子。”大女儿说。

一个写着激励话语的黑色牛皮本，是大三女声陈建娇唯一的遗物。

这是2011年，她刚刚考上云南艺术学院时候，父亲所在的矿厂发给她的奖励。她舍不得在本子上写一个字，保存得像新的一样。

她自幼喜欢画画，当初高考准备报名艺术院校学油画时，家里一度捉襟见肘——一年2万2千元的学费实在过于高昂。为了供她学画，家里每年都向外借债。这个暑假，母亲李祥翠刚刚凑齐了学费，因为面临毕业，她还多借了些钱，希望女儿找工作时候照顾好自己。

地震前，母亲在屋外的地里采花椒，陈建娇回屋子里拿麻袋。正当她准备迈出屋门时，垮塌的屋子将她埋住。她在里面呼救，无能为力的家人只能在外面安慰她。当部队赶到时，她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后抢救无效不幸逝世。

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很明白家中的不易。大学期间，她一直勤工俭学，在学校附近的酒吧兼职做服务生。这次放假回家，她从昆明为母亲买了两件20元的夏裙，这令母亲李祥翠开心不已。每次回家，她都要为家里的小屋子写生，并为母亲画肖像。这是一幅温馨的画面：母亲安静的坐着，女儿平静的画着，不时说笑两声。李祥翠不懂艺术，但她记得，女儿画的很像，“连皱纹都画得跟真的一样”。

她的梦想是开一个自己的画社，先养活自己的生计，然后慢慢攒下些钱，开一个养老院——“让妈妈、家人和上了年纪的村民，都可以开开心心颐享天年”。

然而，突如其来的灾难，将她的作品掩埋在黄土之中，包括女孩为母亲做的所有画像。

小沈花了一天时间，用双手在泥土中抛出了自己妻子和儿子的衣服。

2011年，夫妻俩的儿子沈宗思远出生，为并不富裕的日子增添了无尽的欢乐。小沈年前借了一万多元，干起了短途运输的活计。每天早出晚归，妻子则照看几亩花椒地。

事发时，他正在外面跑活。妻子不放心让儿子一人呆在家中，带孩子一起上山。思远很懂事，虽然年幼，但会帮母亲递些工具，很少哭闹。小沈难以描述，母子俩遇难后的模样。

思远喜欢吃零食，嘴馋的时候会撒娇向父母索要。工作不忙的时候，小沈会给儿子带些冰激凌、膨化食品，孩子会吃的很开心。小思远最喜欢的那辆玩具铲土车，随地震埋在了泥土之下。

小沈至今还在遗憾，没能给儿子买下一辆幼儿自行车。此前，看到村里的同龄人骑着小自行车在街道上炫耀，一脸羡慕的思远也想买一个。儿子开口索要后，小沈又犹豫了：“还是别买了，太贵了。”

一切只余追忆。他哭了，看着从废墟中挖出来那件，儿子小小的红外套。

村民口中的“福哥”是个热心肠，经常帮邻里搬东西、干农活。

27岁的福哥身高1米75，身材壮硕，在山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世界杯期间，他时常为了看球熬上一宿。他也喜欢篮球，表弟说，福哥最喜欢的篮球明星是科比。村里一组织篮球比赛，他都是主力大前锋，是抢篮板能手。因为没有场地，他一直没能踢上一场足球。

福哥夫妻俩结婚五年，目前还有没有孩子。一直以种植、采摘花椒谋生。因为家里地少，今年才买了2000多元。为了多赚些钱，福哥的父母一直在昭阳打工，他的父亲已经八年没有回家看看。此前，小夫妻俩曾打算，慢慢攒下些钱，搬到一个稍平坦些的地方，盖一个水泥的小楼房。

地震前一天，夫妻俩本来打算一同前往鲁甸县城，参加一位朋友的葬礼。因为最近忙地里的农活太累，龙泉村到县里的山路又颇为颠簸，他让妻子自己去。当晚，担心妻子的福哥打来4、5个问候电话，让妻子注意安全。

3日下午，福哥被坍塌的山体埋在屋子里，挖出来时已经死亡。

平日，他喜欢把自己打扮的精神些。虽然有点贵，妻子还是给他买了两件200多元海澜之家的短衫，这在当地算名牌。

地震后，挖出了短衫中的一件，福哥妻子每天晚上都要抱着短衫睡，那里有丈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