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击欧洲难民潮：冲向“天堂”之路

八月初，李皓东发现布达佩斯东火车站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人。

“胡子更大，皮肤更黑，眼窝更深”的阿拉伯人，自发聚集在火车站地下通道休息，席地坐卧，拖家带口，疲惫沉默。

供职于匈牙利华文媒体《匈牙利新导报》的李皓东开始用长焦镜头默默注视这群阿拉伯人，他们中一些人会阻挡他的拍摄，而一些人则主动对着他的镜头笑。还有人开始用英语询问，之前抵达的难民被送到了哪里，哪条线路比较安全，如何绕开匈牙利政府……

李皓东开始了解，这些人大多是来自叙利亚、阿富汗等中东、西非地区的难民，一路乘坐橡皮艇跨海，不停不歇舟车加徒步穿越希腊、塞尔维亚，成功过境匈牙利，耗时一至三个月才抵达布达佩斯。而他们的先行者，有的刚出发就已葬身地中海。

入境难民拒绝进入匈牙利难民营登记，他们的目标是，从布达佩斯东站乘坐国际列车直抵奥地利，再一路北上德国——在那里可以按月领钱，衣食无忧，住进“天堂”。他们因此被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称为想过上“德式生活”的非法移民。

对通过巴尔干半岛进入欧洲的移民而言，匈牙利是欧洲无国界申根区（Schengen zone）的主要入口点。作为“守门人”的匈牙利显然充当了“黑脸”角色。

9月1日，匈牙利东火车站宣布停开——这是通往奥地利边境的火车。

躁动的难民们爆发了示威，并与警察发生激烈冲突。他们在简易纸板上用英文写着“我们要去德国！”“默克尔妈妈”，一边齐声高喊“德国！德国！”——德国8月曾经宣布，出于人道主义目的，特许叙利亚籍难民不受“都柏林规定”的限制。 然而，就在9月1日，面对汹涌而至的难民，德国内政部发言人明确表示：“德国并没有停止执行‘都柏林规定’。我们也希望欧盟成员国家遵守它们。”根据现行的欧盟关于难民管理的《都柏林规定》，非法移民事务应由非法移民的第一入境国负责处理。

难民们失去耐心。9月4日，数百名难民从布达佩斯出发，冲破封锁向奥地利边境徒步迁徙——距离170多公里。

李皓东于9月6日清早开车出发前往边境，在距离匈奥边境约15公里处，因高速公路彻底滞流，李皓东弃车步行，和难民们同行。

“难民们比我体力好。他们大都很友善，没有恶意。”默默穿越静止的车流，最终到达奥地利边境的老年难民不禁泪流满面，年轻人则满脸兴奋地登上奥地利准备的豪华大巴。

“不同时机进入匈牙利的难民命运不同。有些难民几乎滞留了一个月才走成。也有从入境到离境只用了4天的。”

9月8号晚上，见到20岁的阿富汗板球运动员阿卜杜勒时，他正站在爱心人士捐赠的衣服前，11度的寒风中还穿着拖鞋，显然还在挑选行头。

“这条裤子好不好看？”他拎起一条裤子用英语问李皓东，一脸阳光。明天他即将乘坐火车开往奥地利——经过难民示威，匈牙利又允许难民乘坐火车了。

然而，后继者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9月15日，匈牙利正式关闭塞尔维亚匈牙利边境。难民们再也无法靠“人多势众”硬闯进来。

这回的铁丝网和催泪弹是来真的。

德国北威州，华人小于已经在一家难民安置中心工作了一年多，等待难民“绿卡”的难民申请者会先在这样的中心待着。

早在一年多前，德国劳务中心就开始面向失业人员征收难民接待人员。因为工资微薄，活儿又累，德国人不太愿意去。到难民点工作的多是失业者、刚毕业的社会学大学生还有部分其他国家的移民。

最近几个月来，难民中心的工作量明显增加了。原计划9月15号要新开一个能容纳1000人难民接收中心，因人手不足到月底都未能完成。服务1000人，大概需要150个工作人员。

“我们要把一个旧军营改造成难民点，什么都要刷白，天天清洗，窗子擦得锃亮，可不是把人随便扔进去。”德国政府为难民提供的服务也让小于这个老移民 “嫉妒”：每人一套刚洗干净烘干的床上用品（被套里的褥子都全部高温洗过），全套日用品，6岁以下的婴儿还有尺寸不等的纸尿片，奶瓶，奶嘴，奶粉，米糊，瓶装菜泥。“菜泥还几乎都是有机昂贵的那种。”

难民中心的工作细致而繁琐。

餐厅提供清真主食、素食、甜品和水果。总台还备有卫生巾和避孕套、剃须刀等免费领取。而且无论孩子还是大人，只要到达德国，就可以领到每周近35欧元的难民零花钱，哪怕还没有正式得到难民身份。

而一些难民的浪费和“挑剔”也让小于有些愤慨：除了食物浪费，有些人领数包衣服存起来打算带回去卖。还有人嫌弃地称：“这样的衣服，我们在非洲也能免费得到”。

“大概他们真的以为德国是‘天堂’，殊不知身在德国的居民要交多少税。”小于的丈夫是德国人，收入每月一半用来交房租，另一半则要交各种税费，孩子幼儿园每月交完100多欧元费用，离开学校后还要补交……

拿到难民证件的难民会被分送到德国各个州的城市或者乡镇，住进免费公寓，每月还可拿352欧元生活费……拿不到证件的将被遣送回去，兜里还有等待5-7个月中积攒的欧元。

“这样的好事”一传十十传百，德国自然成了难民的“天堂”。

小于和工作人员心知肚明哪些人不是刚从战火中逃出来的战争难民。“有些人在西班牙、意大利都待了十几年了。” 他们也清楚自己将在几个月后被遣返，只是“搭便车”、捞点油水。

而根据小于观察，德国普通人对难民整体仍然充满同情。当地政府和媒体号召私人捐出不用的公寓给难民住，征集义工接待难民，均有人响应。还有德国志愿者亲自到匈牙利布达佩斯火车站给难民送票。被偷过相机和手机的德语老师，仍然来难民中心义务教德语……

德国人很少公开发表对难民的负面评论，怕被人指责“纳粹”。

某一天，小于与一位德国医生一起按照要求为一个有脚疾的非洲难民安排单间时，女医生忍不住说：奢侈的难民，被宠坏的难民……

在德国科隆做汽车工程师的华人小杜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德华人比德国人对难民问题更不“淡定”。

小杜的朋友圈里，以留学生为主的华人圈对难民潮更恐慌。一开始，难民强奸、性骚扰、扰乱秩序等小道消息传播甚广。而“伊斯兰国”宣称已在难民中混入自己成员的消息，也让部分华人不安。尽管这些消息多数被辟谣，华人仍担忧平静的德国将变得不再安全。而德国总理默克尔“我们能搞定而且搞得定”的表态还被戏称为“圣母癌”。

反观之下，德国人则淡定得多。德国两家媒体ARD和ZDF近日针对难民危机设计了调查问卷，问德国人愿不愿意接收难民，88%的受访者愿意捐钱捐物，67%的人愿意作为志愿者服务难民。ZDF的调查还显示，85%的人支持为难民创造工作机会。

“这可能是因为德国人社会保障好，难民进来也不会让他们肉疼。”小杜分析。

而务实的德国欢迎难民也可能不仅仅出于道义。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教授、留德博士孙进日前撰文分析：“德国人之所以欢迎难民，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在经济上有好处，因为德国人生育水平不佳，要想维持人口和经济活力，接纳移民是必须的。于是收留难民反而成为经济增长的契机。”

据德国统计部门估计，到2060年底，德国人口将从目前的8100万跌至6800万至7300万之间。事实上，目前，德国熟练的年轻工人已经很紧缺了。

而德国的福利体系正在面临着危机，因为退休人员日益增多，在职人员在减少，即将进入银发时代的德国亟需补充新鲜能量。

9月6日，德国汽车制造商戴姆勒集团首席执行官蔡澈(DieterZetsche)在接受采访时就表示：“大多数难民不但年轻，受过良好教育，而且很有上进心。这正是我们要找的人。”戴姆勒称将从难民中招纳员工。

而希腊、匈牙利等前线国则因自顾不暇，不愿也无力接纳难民。英国、法国则不存在人口负增长问题。

而一年80万难民的涌入即便德国也不能轻松消化。这也导致德国对难民的口风在接纳和限制间不断变化。

9月18日，阿富汗板球运动员阿卜杜勒给李皓东发来一条最新的位置信息——显示他已在德国靠近波兰的一座小城市。

抵达“天堂”的阿卜杜勒们将在德国开启怎样的生活？可能还需要时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