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北川的居民，这过来河边拜‘水观音’，这几天清明嘛。”汉子憨直的微笑着，“他们北川人享福哟。”

　　连续好多天，吝啬很长时间的老天爷抬起自己的小拇指，春雨开始绵密缠绵，给干涸的四川盆地带来令人仓促的欣慰和阴冷。在整个西南大旱的报道中，可以看见无数的枯井，泥浆一样的饮用水，干渴的眼神，孩童的笑容——没有北川干旱的消息传来，我开始担心，莫非这个因谦恭坚韧而惯于守口缄默小城，被遗忘。

　　或者是因为狭隘，我总喜欢从最恶劣的地方开始揣测真相。

　　惶惑

　　等不及依旧唯一一辆直达往返成都和老北川县城的班车（每天下午三点，从荷花池出发），只能辗转安县（北川县新县城），借道前往北川。也好，山东援建的两年期限已经迫近，看看那些我牵挂的人们会重新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面。

　　一路上的葱绿提醒我，北川似乎不会受到缺水的威胁。

　　下午，即将到达的时候我问班车司机，需要到什么地方转车到擂鼓。他说，到安昌以后转车。我说，安昌离安县还有多远？这时，车上的人开始发笑，师傅说，安昌镇就是安县，原来也属于北川县，只是因为北川老县城毁了，现在迁到这里，所以才叫安县。

　　北川县从此改名安县？这点无从考证。下车后，一路上大大小小写有励志口号的路牌，轻易带我到方兴未艾的“新北川城”，我仅仅愿意知道这是新北川，而不是安县。

　　雨依旧时断时续，我踩着泥泞沿着公路远望那些密集的塔吊，公路的东边几百米，沿河的堤坝已经完工，公路旁边的绿化带上踩满了种树的工人。铺人行道的都是男人，种树浇水的大多是妇女。可为什么工地上虽然忙碌却根本不见一栋成型的新房？去年，擂鼓以及擂鼓到北川那一路上坍塌的房屋大部分保持原貌的画面历历在目。

　　援建的进度竟比不上那些不到半年可以盖一座高楼的大专院校？此时的视野里找不到让人乐观的景致。

　　欣慰

　　差不多走了十分钟，敲锣打鼓的声响让我好奇。一群穿绸缎的老太太，在牌号“6”的通道旁（从马路通向工地的泥路，旁边就是堤坝）搭起塑料棚子打腰鼓。他们面前有祭坛，里面的高香几乎都要戳到了顶棚，不停有人在添加香火。他们迈着方步，各自尽力将动作幅度拉伸到极致，脸颊因笑容而布满皱纹，黄色丝绸裤子脚溅满泥点，鼓点不齐却喜悦万分。

　　一个长得像刘德华的粗犷汉子站在路边和一个妇人聊天，妇女的怀里抱着婴儿，这两个人好像不属于祭拜人群，跟我一样看热闹的。我走上前询问道：“师傅，他们是在干嘛呢？”

　　“他们是北川的居民，这过来河边拜‘水观音’，这几天清明嘛。”汉子憨直的微笑着，“他们北川人享福哟。”

　　“享福？怎么说？”我有点惊诧。

　　“山东人来帮他们修房子建新城，我们都接他们当领导嘛，其实我们还不是垮得厉害，XXX、XXX、XXX大队全都死光了，一个都没跑出来……”这个长得大气的汉子却开始了一连串酸溜溜的抱怨，这样的福气，谁愿意去安享？我想起去年在安县问路的时候，曾从一个年近古稀的耄耋老人口中听到过“北蛮子”这样的词汇。

　　我这个外人没有资格去做卫道士，“听说援建队伍今年会撤走，怎么都没看见一栋新房子呢？”

　　“哪里没有？你沿着公路继续向前走，从三号口进去，全都是一栋栋的新房。”背着婴儿的妇人说。

　　“全都是居民楼？还是整个城市包括政府都要搬过来？”我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着。

　　汉子显然意犹未尽：“肯定有嘛，北川的政府机构现在全都在曾经的安昌镇政府里面办公，前年地震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

　　不等他再开口那莫名的牢骚，我迈步告辞。在三号通道的门口，碰见几个身背行李的男人。心里寻思着，这是北川搬家过来的居民？抢身上前，结果他们的北方乡音表明他们不是北川人，而是来自河北的建筑工人，过来给河堤做最后的防水工程。由于初来乍到，他们都显得谨慎腼腆，不多言语。其中那个领头的中年人告诉我：“我们这是第一次来四川，其实收入还不如留在家里的时候多，只是想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

　　我在河堤上下意识的四下望去，这里没有老北川县城的山势险要，四周都是坦途茫茫，倒像是小一号的成都平原。——这里再不会有天崩地裂，有的仅仅会是若干年后的车水马龙。

　　走过三号通道的河堤，林立的小洋楼果然赏心悦目，也不知道“小洋楼”这样的描述是不是称人心意，如果叫它“小羌楼”倒的确是辱没了他的精致。每一栋房子的屋顶，都保留了羌族的建筑风格，有尖顶，有小角；楼身都涂满羌族传统的红，黄，绿色。屋前不到30米，是满植树木的河堤，河水川流不停，带来微风和清新。小楼环绕的中间位置，一个带园尖顶的装饰的小屋显得庄严而玲巧，它让人想起麦加或者拉萨，一样的神秘莫测。正在给他刷墙的山东工人讲，这应该是整个小区的活动中心，和类似居委会那样的机构。

　　我有点喜不自禁，对于北川那些遭受了巨大身心蹂躏的人们，这样的补偿可以让他们感到幸福——当然，补偿政策一定是公平的，可以让每一颗受伤的心尝到甜蜜。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依旧不停，新北川已经傲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