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怀念:下辈子还做一家人
 
地点:三坡镇苟各庄村
  “死在家里好,人都还在,都还在……”

  老人的卧室,紧贴房梁,一只方形电子表,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一夜,洪水中,分针竭力摆动,却又戛然而止。父亲、母亲、儿子的人生轨迹,戛然而止。
  如果没有这场洪水,这一家三口轨迹的末端,绝不该交汇在同一场葬礼。7月22日凌晨,苟各庄最具威信的老校长许文成、老伴儿张福书、他们的儿子许术飞,被洪水吞噬在小屋中。从洪水突至的凌晨0点20分,到时间停止的1点35分,共75分钟,村里人望着许家平房的墙,渐渐被水漫过。
  26日,三人的葬礼,在苟各庄的山上举行。哀乐响彻,青山不语。山下,曾肆虐的拒马河静静流淌。
  21日早晨,天下起雨,村里停了电。中午,雨停歇时,张福书搀着许文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这是多年来,老两口养成的习惯,听一听拒马河叮咚的水声。几天前,许文成的儿子许术飞从石亭镇回到苟各庄。他是当地中学的美术老师,放暑假了,来看望父母。
  晚上7点,水势渐涨。有村民看到,这个有点长头发的美术老师,站在苟各庄的漫水桥上,四处张望。低矮的拒马河水,发出嗡嗡的嘶鸣。没人意识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到来。
  晚上约莫八点钟,村民和游客们奇怪地发现,手机没信号了。下雨、停电、通讯中断,这让人们开始早早睡下。22日凌晨,洪水来了。
  等听到动静,为时已晚。站在二楼的连许文成家瞬间被淹的连房顶都看不见了。当晚,有村民在高处看到,许文成的屋子里,曾闪烁过手电筒的灯光,没几下,就暗了下来。
  早晨8点,水势渐退,许文成的院子里,堆积了一米深的淤泥,房门打不开。村主任张树国领着几十个村民,带着大锤,把房子的后墙砸出一个窟窿。邻居许树龙冲进去,又出来,眼泪唰唰地下。
  三人趴在泥水中,许术飞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凳子。
  有村民当场嚎啕:“死在家里好,人都还在,都还在……”
  村民们不忍看,却又要看,眼前的一切。
  大家推测着一家三口的最后一刻。那个夜晚,那座平房里的苦痛。
  东房,张福书打开了手电筒,扶着偏瘫的老伴儿许文成下炕,试图打开房门。可是,她69岁了,水那么高,泥那么重……
  西房,中年人许术飞也没有推开房门。急迫中,他捡起一条板凳,砸碎了门上的玻璃。洪水夹杂着玻璃碎片,嘶吼着涌进房间。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他打晕在地,玻璃刺破了右手拇指。
  老人的卧室,紧贴房梁,一只方形电子表,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那一夜,洪水中,分针竭力摆动,却又戛然而止。
  时间停止了——01:35。
  地点:河北省保定市涞源县王安镇王安村
  兄牵妹手至死不松
  高大力42岁,比高小兰大6岁,作为大哥,他对小妹最是溺爱。小时候,小兰常黏着哥哥,因为只要她甩着哥哥的手腕要糖吃,哥哥就会用省下来的钱满足她的要求。长大后,两人仍然是亲密无间。开朗活泼的小兰仍然常常挎着哥哥的手臂撒娇,大力虽然嗔怪“不害臊,都这么大人了”,却也不躲开妹妹的手腕。
  7月21日下午4点,小兰遇险,高大力接到了妹妹的求救电话,他抓起一根大麻绳就冲了出去,他冲媳妇喊:“小妹被困了,我去救她。”媳妇抓住他的手说:“水太大了……”没等媳妇说完,大力甩开了媳妇的手就冲进重重雨幕中。小兰和他隔着一条汹涌的洪江,大力将绳子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绑住自己的腰,就扎进了水中。
  大力游过河流,小兰将手放在了哥哥的手中,刚准备往回游,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树枝被扯断,两人都被吞噬在洪水中。
  小兰的丈夫黄天常永远不会忘记,当小兰和大力冲到他的面前时,小兰拼命地伸了一下头,露出了水面。她向他们看了一眼,那一眼,带着恐惧与不舍,带着悲痛与决绝,她想张口再喊,却被一个浪头完全淹没。
  岸对面的村民看到,两人一会儿被水掩盖,一会儿从水中探头,大家清清楚楚地听到小兰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豆豆,豆豆。”
  一天后,村民在桥墩下发现了两人的尸体,那时的大力和小兰,全身布满被树枝和石块剐出的伤痕,但哥哥右手,紧紧地握着妹妹的左手。
  当家人来给他们收尸的时候,试图将两人的手分开,可不论怎么扳,始终无法将两人紧握的手分开,哥哥握得那么紧,将妹妹的四个指头都挤成了一团。
  最终,家人决定买一个大棺材,让两人一同下葬。
  高朋回想起,兄妹俩小时候,大力就这样牵着小兰的手,一起蹦蹦跳跳地去买糖,而如今,哥哥仍然牵着妹妹的手,一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老人在灵堂前给两个孩子上香,泪水顺着皱纹流淌,他喃喃地说:“大力,黄泉路上,照顾好小妹,拉着手,下辈子还是兄妹。”
  地点:房山孤山口村
  寻找蔡首江

  26天上午9点,燕山脚下的孤山口村笼罩在雾中。由于暴雨,村子不远处的天开水库水位暴涨。
  水库已见不到真正的“水面”,水的表面被漂浮着的树枝、垃圾、动物尸体覆盖。淡淡的腥味飘浮在空气中。
  随着雾气渐淡,一条特殊的“船”出现在水中。
  这是一张蓝色充气床垫,60岁的村民陈宝存跨坐其上,他的体重把船压得两头翘起。一块钉在木竿上的胶合板是临时的桨。
  陈宝存在寻找他的发小,61岁的蔡首江。在21日的暴雨中,蔡被大水吞没。
  岸边,被洪水掀翻的柏油路犬牙交错,挽着裤腿的村民们也在寻找。尽管蔡首江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但5天来,村民一直未放弃搜索。
  蔡首江是位孤寡老人,有些耳背。61年来他从没有离开过位于燕山脚下的孤山口村。在村民记忆中,蔡是一个只知道干活逢人就笑的老实人。
  蔡首江脾气很好,有人说他,他也不生气,这也和他耳背有关,他不太能听清别人的话。
  在蔡首江邻居的印象中,他是个“瘦高个子,靠打零工赚钱,谁家的茅坑满了,他一块、两块就给掏一次”。
  “没办法,家里穷,九十多岁的老爹还靠他养活。”回忆起兄弟,蔡首江的嫂子郑志杰抹起了眼泪。村民们提起蔡首江无不唏嘘:“掏厕所,推小车,光棍一辈子就为养爹,再过两个月就能领养老金了。”陈宝存说他和蔡首江“是卷屁帘子的朋友”,“就是把天翻开也要找到他。”他说,“老蔡是好人,遇上了天灾不能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村里人也都说,要给蔡首江办个体面的葬礼。
  郑志杰最后一次见到蔡首江是在7月21日中午。当时,雨下得很大。
  “那天雨下得大,我就劝他不要回村委会了,因为村委会修在山脚下,如果有山洪一定先冲那里。”郑志杰说。
  但蔡首江不干,他说,拿了村里的钱就要给村里干活。
  蔡首江走后,雨越下越大。没多久镇上的干部就满街嚷嚷,让村民往高处转移躲避山洪。等大家都撤得差不多了,才有人想起耳背的蔡首江还在村委会。
  此时山洪已经裹着汽车轮胎大小的石头倾泻而下。洪水发出轰轰的响声,在河道里打着转,村委会的房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看到老蔡站在石头上向我们挥手,但一个浪过来人就没了。”一村民说。
  昨日,郑志杰在家里清理起蔡首江的财产:一个发黄的账本里记录着欠了谁的钱;六七件泛白、缝着补丁的衣裤;还有一条马尾巴,那是蔡首江平时为瘫痪在床的父亲驱赶蚊虫用的。[详细]
  来源:新京报、京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