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港汉代女尸之谜
2002年7月22日12:30 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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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07月22日
在地下深深沉睡了2000多年的中国江苏省连云港市海州区双龙村汉代女尸，面世12天以来，举世瞩目。这是中国继湖南马王堆女尸、湖北荆州男尸之后发现的第三具保存完好的汉代湿型古尸，在中国长江以北属首次发现。与前两者不同的是，连云港双龙古尸不仅墓葬极其简陋，而且棺椁内蓄满棺液，古尸的整个尸身完全浸没在棺液中，能如此完好地保存至今，是一个奇迹！考古学专家们兴奋地一致认定，这是中国考古史上又一次重大考古发现！
“凌惠平” 浮出水面
在连云港孔望山和锦屏山之间，有一座高不过百米的小山———石棚山，距市区仅5公里，是宋代大诗人石曼卿饮酒宴乐和大文豪苏东坡登山赋诗的地方。石棚山因遍布名人足迹墨痕而名传四方，成为旅游热点。由于通往石棚山的路狭小而崎岖，给游客带来诸多不便，连云港在规划城市建设时，决定修筑一条宽敞的直接通往石棚山的路，并将其命名为“花园路”。
2002年7月7日，已进入高温季节的连云港热浪灼人，气象台预报温度在35℃，但人们实际感觉到的地面温度却远不止于此。下午3点多，花园路工地上尘土飞扬，挖掘机轰隆作响。因为工期要求紧，施工24小时不间断，工人们挥汗如雨，轮班作业。由于新修的路与相接的路面有约5米的落差，所以工程首先要开掘、做平路面。正在当班的隶属连云港金大工程公司的工人姜茂东，坐在距地面约2米高的驾驶室里操纵着高高的挖掘机在紧张地作业，挖掘机不时伸出长长的“臂膀”用有5个利爪的抓斗，有力地掘起一斗斗泥土。
挖了大约半小时，忽然姜茂东感到“碰”到了石头，他用力一挖，挖上来一块厚厚的木板，好像是个棺盖。他又挖了一铲，抓斗竟兜上来一口长方形的棺木，他很吃惊，棺木很沉，在抓斗上吃力地倾斜着。姜茂东连忙把它稳稳地放在工地土坑外面的地面上，停止作业，让工地的负责人赶紧报警。之后，他挪到另一段工地继续工作。今年37岁的姜茂东朴实，憨厚，是连云港郊区的农民。他说，在施工前，建筑公司的老板特意交待，挖到文物要立刻报告政府，所以工人们都有较强的文物保护意识。接到报告后，连云港警方和该市文物保护管理委员会孙亮立即赶到现场。此时，挖到古墓的消息已不胫而走，现场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挤满了层层围观的人群。他们立刻疏散人群，保护现场，并守在墓地看护了整整一夜。
7月8日上午，连云港博物馆考古人员赶到现场，对墓葬进行抢救性发掘。他们看到花园路施工现场被挖掘机挖出的一个宽约20米，南北长约30米，深约5米的大土坑底部，有一座大型古墓葬，墓葬木椁已有两块掀至大土坑上，一口棺木被倒置于一旁。经勘察，发现墓里还有3口棺，连云港博物馆考古部主任项剑云判定，这是一座汉代普遍采用的从地上垂直向下开挖一个墓坑作为棺室的竖穴土坑木椁墓，且为罕见的规模较大的夫妻合葬墓。考古人员以为挖掘机挖出的那口棺尽管棺木密封完整，但里面的文物经过折腾肯定已面目全非了。他们就集中精力清理墓坑内未出土的3口棺。盛夏毒辣的阳光如烈火在炙烤，考古人员从上午9点正式开始发掘，一直工作到当晚21点许，汗如雨下，共清理了2个椁室3口棺木，出土了配有精美玉饰的铁剑、文字清晰的木牍等大量珍贵文物，确定这3口棺内尸骨分别为一男两女，其中地位最尊的男主人的头颅骨完好无损，颅内脑组织完好。
按照考古工作常规，应该在现场将墓葬清理完毕。但此时，夜幕降临，黑暗使墓地和周围的一切在视线中开始模糊，工作显然无法继续。当天晚上，考古人员便联系了吊车将放在墓坑外尚未清理的那口棺木运回该市博物馆的露天院子里，除安排保卫人员之外，还专门放出几条高大、凶猛的狼狗守护着。
7月9日上午8：30,项剑云带领工作人员开始清理被他们称为“3号棺”的棺木。今年51岁的项剑云身板结实，从事考古工作已有23年。他用一根钢钎用力撬开棺盖，棺盖下面露出一层密封的“天花板”。他用水冲刷了一下，看看没有图案花纹，便继续撬。“天花板”裂开了一道缝，一股奇怪的恶臭直冲脑门，随即，项剑云从裂缝中看见满满的棺液上浮着一截白白的东西，状似藕节。他很奇怪，心想：这是什么东西？自己挖了这么多年的墓，还没遇过这种情况，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摸。这时，身边的同事突然叫了起来：“腿！”项剑云的手马上缩了回来，他再仔细一看，可不是吗，他清楚地看到了脚趾头。他惊呆了！立即把棺木盖上，紧张和兴奋使项剑云两腿发软，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向该博物馆馆长周锦屏报告：“不好了，发现了不腐的尸体！”周锦屏不敢相信，连忙跟着跑到现场察看，事实果真如此。
此时博物馆内像炸了锅：层层紧急报告，向全国知名的古尸保护专家求援，四处请教古尸保存方法，寻找可以放置古尸的容器……项剑云感觉那一整天简直像在救火！
当天下午15：01,准备就绪后，考古人员打开了3号棺棺盖，揭开“天花板”，一具仰面漂浮在棕褐色棺液上的完整的古尸呈现在人们眼前。尸体皮肤新鲜，白皙润泽，像是刚刚洗完澡，或刚游过泳。经测量，其身长为1.58米。医生和考古人员用塑料布轻轻托起古尸，用1分钟的时间将其放入盛有10％福尔马林溶液的用脚手架临时搭建的容器之中，经过观察、鉴定，考古专家和医务人员共同判定古尸为女性，年龄在50岁左右。随后用脱脂棉裹覆尸身，将其完全浸没于溶液中遮光保存，周围用冰块降温。
同时在棺里还清理出图案精美的长方形漆盒、带皮袢的铜镜、缠有线的线绕、插有簪和笄的完整发套、质地如新的梳篦以及一片字迹非常清晰的衣物梳（墓主随葬物品清单）等极其珍贵的文物。其中一枚边长为1.3厘米的正方形青铜印章格外引人注目，印钮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龟，并拴有一根皮袢。印章上清晰地刻着“凌惠平”，此时，女尸的姓名便昭然若揭！同时，考古专家分析推测，她生活的年代为西汉中晚期。
古尸保存云遮雾绕
记者在7月19日赶到连云港市博物馆。看到该博物馆用来放置凌惠平的第一展厅的大门上紧锁着两把直径足有1厘米粗的钢丝链条锁，钥匙分别握在两个人手上。进入厅内，看见在这个约有150平方米的大厅左角处，用密度板隔起了一间约7平方米的封闭小木屋，门上挂着锁。打开简易木门，凉气逼人，两台柜式空调正“呼呼”作响，温度显示为16℃。撩起大块遮光布，便看见“凌惠平”平躺在一个专门为她定做的长1.82米、宽0.62米、高0.6米的透明玻璃棺内，她的身体完全浸在福尔马林液面之下。因为棺内外的温差，玻璃棺盖内侧结了一层水珠。记者透过1厘米厚的玻璃细细察看这具极其珍贵的汉代女尸。她的体态虽已萎缩，但仍显得丰满润泽，有零星衣物碎片缠身。面部扁平，呈一个平面，右眼紧闭，左眼半开，眼球微微上翻，露出部分雪白的巩膜和黝黑的瞳孔，并透出几许清亮。鼻部已下陷成一个扁平的轮廓，紧闭的嘴唇已变成一道缝。两耳缩成直径约为2.5厘米的圆形。头皮基本完整，仅在头顶正中有一个直径约为0.5厘米破损。“凌惠平”的头发稀疏，仅在头顶部和枕后部有几缕长约10厘米的黑发浮动在液体中，但整个头皮发根完整，整齐地密布着一层黑色的发茬，像是剃过。经过10天福尔马林液的浸泡，她的身体颜色已明显变暗，但皮肤纹理细腻清晰，毛孔清楚可见，两只纤长的手交叉着放在腹部，手指修长，修剪成优美弧状的指甲完好无缺。两条修长的腿平伸着，左小腿轻微内翻，并且看起来比右小腿明显细小。两脚完整、颇大，至少要穿38码的鞋。除了右侧耳后、左侧肩部等局部零星组织破朽，右腹部有一个长约5厘米的破损之外，整具遗体保存完好。连日来一直参与处理保存古尸的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病理科医生白玲介绍，她触摸古尸的身体时感到她的皮肤颜色与正常肌肤颜色接近，弹性较好，肌肉也仍有弹性，但皮下肌肉组织结构已有变化，触摸时有气体和液体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似“握雪感”。据考古专家推测，“凌惠平”生前的身高应该在1.65米至1.7米之间，身材匀称苗条，身体保养得较好。
古人如何能用原始的方法将遗体保存2000多年，这是一个有待揭开的谜。但如今面世后还能“活”多久？此时，古尸的保存成了连云港博物馆的当务之急，只有保护好古尸才有可能进行进一步研究。周锦屏馆长说：“发现古尸，在震惊的同时还有‘罪恶感’相伴，生怕这么一个重要的发现毁在我们手上。”他们四处与国内外有关专家联系，多渠道获取古尸保护信息，寻找科学、先进的保护古尸所需的防腐、密闭、冷藏等方法。
医学专家介绍，尸体之所以会腐烂，是由于人的身体内外都有细菌，菌体有一种酶能消化蛋白质。人死后，细菌就利用人体繁殖，消化人体组织。但很深的低温和无氧环境能抑制细菌生长。福尔马林液的成分是10％的甲醛，在医学上被称为固定剂，合理的配制可以使蛋白质失去活性，达到防腐目的。
据介绍，已出土的汉代马王堆女尸和荆州男尸都是用福尔马林液浸泡保存，但都有一定遗憾。目前，根据上海自然博物馆遗体防腐研究所研究员徐永庆提供的方案，连云港双龙古尸暂时浸在福尔马林液中冷藏保存，但南京博物院副院长、文物保护技术专家奚三彩认为这不是最理想的办法，因为福尔马林对蛋白质的固定作用，会使肌肤失去弹性，变得僵硬。他介绍说，我国目前在防腐技术研究领域没有太大的突破，方法单一。西北大学一名教授新近发明了一种专门保护遗体的防腐剂“霉敌”，据说效果不错，由于缺乏实践的检验，他们不敢贸然采用。
据悉，连云港博物馆正在紧急征集当前国内外遗体保护最新技术，争取尽快拟定抢救性保护古尸的方案，使这具“国宝”级女尸能得以长期保存。
每一个细节都是谜
“凌惠平”的出土使考古专家们极其激动和兴奋，事隔10天，他们仍然忍不住时不时地惊叹“太神奇了！”都说，连晚上睡觉时，头一挨上枕头，满脑子都是“凌惠平”，一致认为“凌惠平”是当之无愧的“国宝”！因为“凌惠平”有着太多太多的谜，可以说每一个细节都是谜！她对我国的考古、医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多个领域、多个学科有着相当高的研究价值。
首先就“凌惠平”的遗体能如此完好地保存2000多年，就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奇迹。许多外国人都知道木乃伊、冰尸，但从医学研究和环境研究等角度来说，中国的保存十分完好的湿型古尸是不可替代的研究对象。与马王堆女尸相比，马王堆女尸墓葬规模宏大、豪华，棺内积液不多，在棺外的六面，还包围着1万多斤的木炭，然后是成分为二氧化硅、三氧化二铝、氧化铁等的白膏泥层，再加上厚厚的堆土，保存环境与条件都比连云港双龙墓地要好得多。而双龙墓葬非常简陋，椁板上只有一层白膏泥，并无木炭，而且墓地上方曾长期是一家化工厂的生产车间，不可避免地对土质有一定的影响，但棺内女尸为何却能更好地保存至今？再者，同一个墓葬中，同样的环境和密闭条件，为什么其他3口棺内仅存零星遗骨，“凌惠平”却能肉身完好？
关于“凌惠平”确切身份的猜测更是扑朔迷离。在同一个墓葬里同时出土的男主人棺内也有一枚正方形龟钮青铜印，略大于“凌惠平”的印，但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且印钮上没有皮袢。男棺的椁板内侧刻有“东公”二字，辞海中解释“东公”即为有名望的人。从出土木椟的文字记载内容分析，当时“东海太守”、“河南太守”等地方官员都派官吏前来参加葬礼，不难看出，男主人是一个身份不低的地方官吏。
在汉代，只有年俸禄为2000担以上的官吏才能使用龟钮青铜印，但“凌惠平”为什么也会用龟钮青铜印？痴迷于考古学研究的连云港文管会馆员孙亮介绍，据他考证，中国西汉时期有女性封侯的制度，吕后的妹妹、东海王刘强的3个女儿等都被封了侯，那么“凌惠平”是否也是被封了侯？假如果真如此，她的身份就更具研究价值。
该市博物馆艺术特展部主任徐玲丽对棺液尤为感兴趣。这次出土的4口棺内都盛满了液体，这些液体是入殓时注入的，还是天长日久渗入的地下水？目前尚无定论。据连云港市第一医院用大型全自动生化分析仪对棺液样本的分析，发现其PH值为7.55,呈弱碱性，棺液中还含有血红蛋白，与PH值为5.18的长沙马王堆墓棺里的酸性棺液截然不同。“凌惠平”能在适于细菌生存的碱性棺液内保持不腐，又是一个谜。徐主任认为，也许正是这神奇的棺液暗藏玄机，对古尸保存起了决定性作用，如果有条件采用现代高科技手段充分分析棺液的成分和性质，现代人体防腐研究也许从此会有重要突破。她甚至大胆设想：如果能有恒温恒湿的环境，利用原有棺液对古尸进行二次保护，效果也许会优于福尔马林液，因为古尸已完全适应了自身的棺液。病理科医生白玲也认为棺液“很奇特”，她说，福尔马林不仅气味刺鼻难闻，而且含有致癌成分，她们因为职业关系得天天接触，对身体必有损害。如果棺液的研究能有突破，继而出现一种新的无味无害的固定剂，对医学发展也是个重大贡献。在此之前，连云港地区出土的夫妻合葬汉墓大都为一夫一妻或一夫两妻，像双龙古墓这样有两个椁4口棺非常罕见。按汉代墓葬习俗，墓穴中边厢的位置应放置随葬品，但在双龙墓葬中，边厢却放置了一口比另3口棺长度要短约60厘米的棺木，随葬品都放在棺木内。他们的关系是一夫三妻？还是一夫两妻一妾？或一夫一妻两妾？“凌惠平”是男主人的妻还是妾？他们是同时下葬，还是先后入土？
“凌惠平”本身也还有许多疑问。比如，她棺内那顶梳理成精美发式乌黑而有光泽的发套，这个发套是用她自己的头发制成，还是用的假发？为什么她有头发却还要用发套？她头上那整齐的发茬是不是剃过？为什么在头顶和枕后又留下几缕长发？由此可以进一步研究汉代究竟什么人可以戴发套？是生前戴，还是死后墓葬用？可以采用现代医学手段对头发进行血型分析、生化分析、基因分析，判断古尸的身体状况。通过尸体解剖、组织病理切片、检查古尸保存的程度、分析其生前的病理变化，判断出死亡原因，还可以用现代尖端技术对古尸进行单细胞克隆、人像复原。等等，等等。考古工作者正在全力以赴地揭示这一个又一个的谜。也许，不久的将来，科学会使一个重新“复活”的“凌惠平”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娓娓诉说在2000多年前那个古老的年代里发生的故事。我们热切地期待着。陈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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