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柘城县棉麻公司仓库内的棉花被突击销售一空。 江华摄 |
集资还债 2002年春节过后,河南省柘城县非垂直管理单位的2000余名干部和职工,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事件中。直到现在,这一事件依然没有结束。 据知情人士说,农历正月十二日晚,柘城县委县政府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这次由全县各单位中层干部以上人员参加的会议,显得有些神秘。会议没有书面文件,也没有会议记录;各级机关向下传达“会议精神”,也全部是口头的。 “会议精神”的核心是,全县所有非垂直单位的“在册职工”,必须每人拿出一定的金额存到指定的银行账号上,具体的标准是:一般干部2000元,股级干部3000元,副科级干部5000元,处级干部10000元。 参加会议的柘城县某局一位副局长K说,他的级别是5000元。他说:“会议规定了集资的期限、任务;严令各个乡镇、事业部门的领导抓紧时间,如果不交,就下岗。这是柘城春节过后最重要的政治任务。” 会议精神传达后,柘城沸腾。柘城县隶属河南商丘市,全县人口91万,农业人口86万,在这个以农业为主业,农民占了绝大多数的县里,能在党政事业单位谋一公职,显然是最体面、最有保障的事情。 2000元的集资,已经占据了一般干部一年工资的一半,足以影响他们的“体面”生活。 但“下岗”一说,的确吓着了他们。所有接受采访的公务员都明白地告诉记者:如果不交这个钱,那么自己连在岗位上挣钱的机会也没有了。“排队往公家单位挤的人,多的是。” 这种心态,决定了在册职工不会有多大的抵抗行为。从正月十二开始,几乎所有的非垂直管理单位的在册职工,其中心工作就是想办法筹集钱。“1000元铺平自己2002年的路。”县教育局某教研室一位老师拿着自己只交了1000元的收据说。 县政府某局女职员李某刚刚上班,为工作她的父亲花费了几万元。还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她就要先交上2000元保住得之不易的工作。李某哭着回家向父亲求助,被没有钱的父亲一口回绝。无奈之下,做个体生意的哥哥冒雪为妹妹借来1000元,姐姐家里只有1100元存款,从姐姐那里借了500元。“妹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500元,算是凑够了。”李的哥哥说。 县政府的做法是行之有效的。3月29日来自该县政府内部的消息说,各个乡镇(不包括教师)完成得最好,几乎都完成了任务;县公安局已经集资90多万。土地管理局的成绩在各个机关中是比较好的。县医院一位女医生说,单位近300人,任务近40万。“医院替我们垫了,随后从工资里扣。”整个县已完成了2400万的任务。 最差的是教育系统。在一些中学和小学,许多老师无法拿出钱,就采取了用学生交上来的学费和杂费垫交、然后从老师工资里扣除的办法。 教师是集资过程中惟一能够“软反抗”的群体。该县的教师队伍占据了在册干部和职工的大半,而他们的工资并不经常能够按时领取。 县某中学的老师说,我们没有钱,如果上边逼急了,我们“不教书”就是了。而在记者采访的所有政府各级公务员中,没有任何一个流露出这种想法。 贷款蒸发 让人奇怪的是,这些拿出自己年薪的一半甚至更多以保住自己工作的人,收到的收据是五花八门的,有的写着“集资”;有的写着“发展农业建设个人集资”;有的是仅仅写着“收到2000元”的收据,钱是干什么用的都不用写。到后期,交了钱,单位财务登记名册,个人连收据也没有了。 收这钱到底用来干什么? 尽管没有正式的书面文件,几乎所有交钱的干部和职工都知道,自己所交的钱,将用于填补县棉麻公司专项贷款失踪后留下的巨大亏空。在正月十二的会议上,县有关领导是这样劝说各单位负责人的:“为了大局,为了日后农业发展着想,为了全县70万农民的利益着想。” 柘城县属全国重点棉花生产县,县棉麻公司下属的六个棉花加工厂是这个县里举足轻重的企业。2001年棉花收购前,为了及时向棉农支付棉花收购款,柘城县棉麻公司从中国农业发展银行柘城支行获得了近5000万元专项贷款。专项贷款的概念是:“在收购棉(粮)、调销、储备、进出口等过程中,钱随棉走,购贷销还,库贷挂钩,封闭运行。”也就是说,贷款只能用于棉花收购并以收购到的棉花为抵押,棉花售出后即还款。 这笔贷款贷出后,农发行按惯例对它的用途进行监督和追踪。 2001年底,农发行在例行检查中发现,几乎所有棉花加工厂的库存棉花都被突击销售一空。 农业发展银行立即核查账户,盘点库存,结果发现:柘城棉麻公司所属加工厂在一个月内突击销售的棉花占总库存的80%;除了回到农发行账户上的230万元之外,其余的4718万元,就如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 棉花没有了,钱也不见了,农发行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他们立即向上级银行汇报资金蒸发事件,同时向柘城县政府递交紧急报告,要求地方政府弄清事件真相,查找资金去向。 为什么棉麻公司如此大胆地将封闭运行的资金体外循环,银行官员分析,有两个明显的因素:一个是临近年关需要花钱;一个是要账的多了。 “其他的隐性因素肯定存在,不排除某些方面的操控。”商丘市农发行一位了解此事的官员说。 该官员分析,刺激柘城突击销售棉花的情况,也可能和传言有关。“传言说农业发展银行要收紧政策,缩小贷款额度,国家的棉花政策要放开。有些人可能趁机下手。” 经过调查,银行基本掌握了4718万元中的一部分挪用、挤占去向:地方和国家税收、棉麻公司的管理费用、职工养老保险金、加工厂的借款和“其他费用”。 “但这些显然用不了4700万元。”银行官员说。 据银行业内人士透露,在柘城和商丘市,农业发展银行处境尴尬:政策性贷款很少及时回笼,偷卖棉花的现象时有出现。主管睢阳区某棉花加工厂的一名农发行官员,一个月前去郑州学习,回来发现他主管的加工厂库存的11000多担棉花不见了,价值600多万元。进行核实时,厂方说,棉花移库了。“我坚信他们欺骗了我。”他说。 这位银行官员说,银行无力应付地方的这种寅吃卯粮的做法。出事是迟早的。 记者在柘城县第一棉加工厂看到,整个厂区空空荡荡,棉花早已卖空,几个留守的人在玩扑克。守门的老者说:“棉麻算是柘城最好的企业,现在给毁了。” 让农发行官员感到怪异的是,棉麻加工厂作为企业,赢利应是他们的惟一目的。“但是他们低价赔钱突击卖出,显然有别的目的和动机。”最为合理的解释是,专项贷款他们根本没打算还,没有列入“成本”。 政府财政无力还债 企业没有打算还的债务,却被认为必须由当地政府来还。 “地方政府是首长负责制,企业是他们的,他们负有查清事实的责任。”银行官员说。为了不招致农业发展银行的严厉制裁,政府必须想办法“补库”,把这个窟窿堵上。而“严厉制裁”,主要指停发各种专项贷款。 柘城县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县委副书记孟照立对记者说:“4000多万资金,县委县政府一分钱都没有挪用。” 但他认为,这4000多万元国家资金是必须要归还的,政府之所以介入企业和银行的矛盾中,是为了大局稳定。“企业和银行没有把包袱扔给政府。我们政府损失也不能让国家损失。” 但政府显然并没有实力偿还这个债务,政府本身的财政已陷入捉襟见肘的状况。更有不少头脑清醒者认为,棉花贷款事件不过是柘城这样一个内地农业大县财政危机的突然爆发而已。“这个事件不是偶然,是柘城历年积累过程的最后体现。”该县县政府一名官员说。 据了解,该县每年的财政收入在5300万元到5400万元之间,而财政支出需要一个亿以上。连年来,靠着寅吃卯粮,延期支付公务员工资,勉力支持。而棉麻公司,作为县里最大的国有企业,它的亏空只是整个县财政困难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到棉花贷款事件发生,柘城县县财政最多只能拿出300万,“财政已经空了”。 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只好寄希望于政府组成人员能缓解他们的困难。孟书记解释说:“我们不是集资,是劝储。”“通过劝储,已经弥补了2400多万元,现在还有2000万元的缺口。”“尚未解决的2000万元,是无从解决的。”孟坦率地承认,“政府很难再拿出来钱。”他说:“不存在强迫的事情。我目前还没有听说谁为此下岗的。” 影响升级开始退款 孟照立副书记总体负责资金消失事件的调查处理工作。4月2日他在向河南省主管供销工作的副省长的单独汇报中说,事件正在清查。该县5个棉花厂厂长被“双规”(一个逃跑)。 孟说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在省长召开会议的时候,省长要求孟汇报情况,孟看了周围的人一圈,省长立即说:“你给我单独汇报吧。” “4718万元究竟去了哪里,和哪些人有关系,我们已经基本查清。但案件没有最后结束。我不能透露。”孟说。 “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案子,是河南的一个大案”,“估计会处理一批人,案子查清了,该抓,该判刑,或者是开除公职和党籍,那是法律和纪律的事情。我们正在收网。” 由于事件的影响已经升级,从4月3日开始,县里决定让交款的职工自由拿回自己的钱。 但很少职工去拿回自己的钱,在失去几千元和失去自己工作和升迁的可能之间,他们还得好好权衡。(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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