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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13岁少年丁中兴该不该追认烈士引起广泛议论，有一此人提出这样的观点：未成年人在见义勇为之前，是否该权衡自己的能力，是否该多一点理智。然而，发人深省的是，不少学会权衡、更有理智的成年人，面对生命危险，往往“理智”地选择驻足观瞻。
但这一切，都不该影响对这位少年应有的褒扬。可是在请求追认该少年为“革命烈士”的两年里，有关部门却犹豫再三。
少年丁中兴该不该成为烈士
撰稿／王骥飞 顾嘉健（记者）
截至发稿前，丁中兴还没有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他静静地躺在湖南衡阳市望城坳公墓区，已两年有余。9月25日，丁中兴的父亲告诉记者，他已经起草了起诉状，将湖南省民政厅列为被告，请求判令被告依法办理追认丁中兴为革命烈士和发放抚恤金等。
当初，13岁的丁中兴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救人，肯定不是冲着“烈士”这一称号；丁中兴的父母也是在衡阳市人民政府的帮助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开始争取“将儿子的骨灰盒放进烈士陵园烈士塔”。
但是“批烈”出人意料地遭遇了阻力。
与此截然相反的画面是，每逢清明节、六一儿童节，一些衡阳市民、许多学校师生自发地来到丁中兴的墓前，静默，献上一束鲜花，除掉墓上的杂草。在他们的心中，丁中兴早就是受人尊敬的“小烈士”了，因为他舍己为人的壮举。
9月25日，记者打电话至湖南省民政厅优抚处，询问“批烈”两年依然被搁置的缘由和现在的进展，该处主管业务的叶科长却告诉记者：目前要调查丁中兴“当初救人的情节是否壮烈”、“是否足以成为后人楷模”。
13岁的他真的用生命兑现了自己的话
虽然救人一幕发生在两年前，但是衡阳市市民对丁中兴的英雄之举仍然记忆犹新。
2000年7月11日下午2点左右，在衡阳市外国语学校英语特长班念初一的丁中兴吃完午饭后，来到蒸水桥边完成学校布置的暑假作业——采集植物标本。
不远处，五家巷小学11岁的杨中华等3名小学生在河边玩耍，杨中华拿树枝拨弄着河边漂浮的一条死鱼，突然滑入水中，不会游泳的杨中华拼命用手拍打水面，并大呼救命，其他两名学生早就吓呆了……
闻听“救命”声的丁中兴立刻丢掉手中的“植物标本”，急忙跑去，过路的围观者无人下水，丁中兴伸手去拉，但够不着，于是他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下，一头跳进急流，使尽力气将杨中华托出水面，推向岸边，但由于杨喝足了水无力上攀，再一次沉了下去，丁中兴再次潜入水中，将其托出，并推至岸边。杨中华终于死死抓住了岸边的树根，被其他两名学生拖上岸。但此时的丁中兴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口力气，他在推人的同时，也把自己推到了河中央……
岸上响起了另一番哭喊声，但没能唤回渐被河水淹没的丁中兴。
一辆摩托车带着“中兴救人掉到河里”的噩耗冲到衡阳市石鼓区丁家楼下。丁中兴的父母跌跌撞撞来到河边，可是岸边只留下了儿子的笔记本，日记本和尚未完成的植物标本。
他的日记上还停留在——“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一位老爷爷过街，我就扶着老爷爷一起过，这个老爷爷说：你是个好孩子。我听了很高兴。”
而笔记本上写着丁中兴读完《永远不落的星辰》（该书反映英模事迹）后的一段话——“我看到了人生的价值和英雄的真善美……我要以这些英雄为榜样，努力学习，多做好人好事，成为一个乐于助人的人。”
另一段话是他学完初一课文《生命的意义》后写的——“赵老师给我们读完了第十六课并讲解了中心思想，这课书我读了一遍又一遍，那一段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是怎样度过呢？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现在我能够背了，我要把这段美好的语言时时牢记在脑海里，融化在血液里，作为我今后一生的座右铭，要让我有限的生命，放出无限的光芒。”
语文书上，丁中兴在写罗盛教的那篇课文空白处写道：我也要像罗盛教英雄那样舍己救人……没想到，13岁的他真的用生命兑现了自己的话。
丁中兴以另一种方式存活
丁中兴的舍己救人引起了衡阳市乃至整个湖南省的轰动。
当地的区、市政府，省有关部门以及媒体，都对丁中兴的事迹进行了表彰和大力宣传。
在当地电视台两年前的图像资料中，有这样一番评论：“在今天，一个孩子的纵身一跳足以让一些人汗颜，他的高贵品质让他成为了城市的英雄。”
2000年9月，衡阳市教委、共青团衡阳市委联合发文，追认丁中兴为“舍身救人英雄少年”，并要求大力宣传和学习丁中兴的优秀事迹；
2001年5月，湖南省少工委追授丁中兴为“湖南省文明少年标兵”。
2001年6月，衡阳市人民政府追授丁中兴为“衡阳市杰出少年”；团市委、市少工委联合发文追授丁中兴为“衡阳市优秀少先队员”；石鼓区团委追认丁中兴为“石鼓区少先队六一标兵”；
2001年12月，共青团衡阳市石鼓区委特别追授丁中兴为“石鼓区最佳少年”；
记者在衡阳市人民政府的相关材料里看到，丁中兴的舍己为人被认为是对雷锋、赖宁精神的继承、发扬，反映了新时代青少年的美好品德。
两年间，衡阳市所有的中小学校一直组织、鼓励他们的学生像丁中兴一样学习、生活。
衡阳市外国语学校的教室里依旧保留着他的课桌和书本。
丁中兴因此而以这种方式一直存活在衡阳人民心中，直到今天。
从“年龄限制”到“救人情节”
可是在丁中兴牺牲1年后，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波折。
2001年6月15日，衡阳市石鼓区人民政府向衡阳市人民政府递交了一份请示，是关于追认丁中兴“革命烈士”称号的。请示中说：根据国务院《革命烈士褒扬条例》（下简称《条例》）第三条第五款：“为保卫或抢救人民生命、国家财产和集体财产壮烈牺牲的”，丁中兴“舍己救人”符合上述规定。
6月17日，丁中兴追烈问题交由衡阳市民政局优抚科副科长杨扩大承办。但是直到当年8月份，衡阳市民政局才成立了联合调查组，由杨扩大带队进行公开的调查。
经过2个多月的调查、取证，市政府及市民政局认为丁中兴符合追认革命烈士条件，12月7日，在得到省民政厅“认为丁中兴符合追烈条件”通知后，衡阳市人民政府签发了《关于追认丁中兴同学为革命烈士的请示》，请示依旧根据《条例》第三条第五款（如前所述）。
2002年1月7日，追烈材料和政府批文一并报送至省民政厅。
但2002年3月，省民政厅突然作出了“因丁中兴（年仅13岁）未成年而发生争议，丁中兴是被监护人，限制民事行为，故对其追烈不予通过”的决定，并通知了衡阳市民政局。
今年8月2日，记者在湖南省民政厅优抚处采访负责此事的叶科长，证实了这一说法，他说：“《条例》中指定的对象的确包括18岁以下未成年人，但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及《民法通则》有关规定判断，作为10周岁以上的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的未成年人，他们本身还是被监护对象，缺乏救济别人的足够能力，由此可能会造成更多伤害。民政部门一直对小中兴心怀敬意，但作为未成年人，小中兴可能并没有能力对危险性和后果进行充分的预见，救人只是出于本能。因此，小中兴可能不一定具备烈士应有的思想境界。而这样的褒奖可能误导很多未成年人一看到有人落水就去救、看到起火就去扑。”
叶科长指的《条例》，正是《革命烈士褒扬条例》，1980年6月4日由国务院正式发布实施至今。但在这部“国家评定烈士的唯一法规”中，记者没有找到任何对“追烈进行年龄限制”的字眼。
在接受记者采访后不久，8月7日，湖南省民政厅向衡阳市民政局和丁中兴的父亲发了一份函，认为：“对未成年人追烈在我省尚属首例，且情况特殊，因此，在我们难以作出既合理又合法的决定前，已于今年两次请示民政部，至今尚未答复。”
2002年8月14日，国家民政部办公厅向湖南省民政厅发了一份《关于未满十六周岁青少年能否追烈问题的复函》，明确指出，民政部《关于贯彻执行〈革命烈士褒扬条例〉若干具体问题的解释》（民发198063号）说明：“目前，国家法律对少年和儿童没有明确界定，但是，应当考虑到烈士有值得众人学习的思想品德和境界，而这种品德和境界与行为能力有关系，无行为能力的人不可能具备。鉴此，未满十六周岁的青少年能否追烈，应当以其行为能力状况为准。”
9月25日，记者再次采访负责承办此事的叶科长，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现已无年龄一说，但民政厅还在调查，是关于丁中兴当初的救人情节，牺牲时是否壮烈，是否事迹特别突出，足以成为后人楷模。
奇怪的是，在此前初审通过时，在认为丁中兴年龄太小时，省民政厅从未提出过这些问题。
“批烈”程序
针对如此的“批烈”程序及相关问题，9月25日，国家民政部法规办公室吴明副主任接受了记者的专访。7月25日，民政部收到湖南省民政厅对此事的请示，民政部优抚安置局遂将此转来，后来给民政厅的复函就是由他起草的，他告诉记者，丁中兴“批烈”是由湖南省人民政府说了算的，省民政厅无权作出“不予批准”的决定。
“按照‘批烈’的基本程序，省人民政府的受理和批准的机关，提出申请后，一般由省人民政府交由省民政厅承办，承办只不过是一个内部的工作程序，省民政厅把审查结果报告给省人民政府，省人民政府最后作出批或不批的决定，如果省民政厅擅自发布通知，是不符合依法行政原则的。”
现在湖南省民政厅要调查丁中兴“是否事迹特别突出，足以成为后人楷模”，吴明说：“这种情况是要到国家民政部来批，地方上根本没有这种权限。而从丁中兴的事迹来看，应属于《条例》中‘为保卫或抢救人民生命，国家财产和集体财产壮烈牺牲的’这一条，根本没有要调查所谓‘壮举’这一说。”
至于此前提出的年龄限制，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丁中兴在党和国家的教育下，有能力对自己救人的行为做出判断，是能够预见到自己下水救人是可能牺牲的，所以是值得颂扬的、光荣的行为。例如，赖宁牺牲时年仅15岁，难道能说他的做法是盲目的、不负责任的吗？
在“追烈”受阻后，记者遍访了当地政府有关部门，衡阳市政府法制办主任卢高春告诉记者，国务院《革命烈士褒扬条例》并没有限制年龄，因此少年完全可以追烈。
小中兴可能不一定具备烈士应有的思想境界？对此，共青团衡阳市委学少部部长陈骏认为，省民政厅有些同志的说法有些偏激，革命烈士的思想境界评判标准应该以他平时作为综合评比，不能以年龄为理由，丁中兴同学的日记并不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写的，他的思想境界是高尚的。
衡阳市民政局汪副局长直接指出，对青少年授予“革命烈士”称号，我国在民主革命时期就有这样的先例，刘胡兰不就只有15岁吗？
丁中兴的遗憾
据了解，湖南省民政厅曾表示过“不追烈，但发放抚恤金”，但被丁中兴的父母拒绝，父亲丁清桃告诉记者，丁家曾得到2000元保险理赔金和1000元见义勇为基金会奖励金，但随后父母俩就分别把它们捐给了希望工程和孩子生前所在学校。
对于被评为烈士后所得的抚恤金，记者也咨询了国家民政部的吴明副主任。其实除了授予牺牲者“革命烈士”荣誉称号外，还将有两部分抚恤金——一次性抚恤金，是支付40个月死者生前的工资，因为丁中兴是未成年人，所以按国家规定的平均工资为标准；另外还有定期性抚恤金，按照死者需要抚养家属的费用计算。吴明告诉记者，丁中兴若被追认为“烈士”，至少应该获得前一种抚恤金。
事实上，丁中兴的父母为儿子追烈一事现在四处奔走，并不是冲着抚恤金，如他们所说，“中兴的生命都给了别人，做父母的收了这些钱，中兴会不高兴的，即便中兴被追烈了，也准备把抚恤金捐给希望工程，因为，中兴从小便攒零花钱捐给灾区……我们只要一个对孩子的正确评价，这过分吗？”
虽然事隔两年多，但45岁的丁清桃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依旧泣不成声。
夫妇俩本来就是孤儿，又只有一个孩子，是衡阳一个极其普通的双职工下岗家庭，曾经的其乐融融现在已经灰飞烟灭。
湖南当地一家电视台这样评论说：丁中兴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地走了，把年少的生命内涵拓展得如此深刻，而他却给世人留下了无限的遗憾。
现在我们只是希望在处理丁中兴已经延续两年的“后事”时，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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