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百年来，犯人的押解，都可能是一次危险的旅程，一个惊心动魄的悬念。 在中国人的记忆里，押解犯人，又总是与这样的情景和民间话语连在一起：无论硬汉武松、林冲，还是那个伤心的弱女子苏三，都离不开沉重的铁镣、木枷和“半路上结果了他”的密令。即使是向来自诩最最尊重人权的西方国家，在押解犯人时，也少不了手铐脚镣。而国庆前夕，上海市监狱管理局的干警们在将150余名罪犯押送新疆途中，给犯人们的不是手铐脚镣，而是松软的拖鞋。 “自从1983年严打起，我们共安全完成了30批长途押解，每一次都不给犯人戴镣铐，至今也没有发生过一起犯人暴乱或逃脱事件。”此次行动的总指挥、监狱管理局年仅37岁的副局长邰荀如此说，“这是我们人性化狱政管理的一种实践。” 9月27日傍晚，Ｔ52次列车准点从上海站驶出，在此后的51个小时的时间里，4000公里的空间距离中，150名犯人——包括被判死缓的犯人有没有滋事作乱？有没有半途逃脱？有没有突患急病？有没有与政府发生对抗？ 本刊记者／沈嘉禄 临行前的珍贵礼物 过去犯人在易地服刑前，要在市区兜上一圈，并不是让他们观光，而是要起到一种震慑作用。所以警车拉响警报在最前头开道，一辆武警大卡车紧随其后，机关枪架在车顶，黑黜黜的枪口对准后面的囚车。现在不再这样做了。9月27日下午，载着150名犯人的大巴士从青浦新收犯监狱驶出，一路上绿灯放行，仅40分钟就到了火车站。记者看到一个个窗口后面，是一张张平静的脸。秋高气爽的上海正迎接着国庆53周年和党的十六大，到处是彩旗飘扬、花团锦簇的美景，这一幕必定在犯人脑海里久久定格。 “这次长途押解犯人，是自严打以来的第31批，与以往的30批一样，我们不给犯人上镣铐。这不是冒险，而是人性化狱政管理的具体实施。我们有充分的自信和能力将这批犯人安全、准时地送到目的地。”上海市司法局党委副书记、监狱管理局党委书记张凌对记者强调。 这位谈吐儒雅的司法干部还跟记者谈起了一个故事：贞观之治使大唐盛世气象初现，按当时法律，死刑犯都在秋天被斩首，时称“秋决”。而此时也正值秋收农忙时节。有一年唐太宗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将牢中的死刑犯放回原籍帮助家人收获庄稼，秋后再回京城“引颈求一决”。结果那些死刑犯们在秋后准时回到牢中“迎接”斩首。最后，唐太宗放了这批守信的犯人，并大赦天下。 关押一个犯人是容易的，但收服一颗人心就难了。而我们社会主义法制在狱政管理上的终极目的，就是收服人心，将犯人改造成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也是张凌书记和他同事们的共同心愿。 为了实践人性化狱政管理，在这批犯人临行前，新收犯监狱特意安排了一批表现较好的犯人与家属见面，于是记者在9月25日下午见到动人的一幕：新疆籍犯人阿提木（化名）看到妻子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走进优惠接见室，一把抱住女儿狂吻不止，嘴里喃喃地说着孩子还不能听懂的话。阿提木原先在乌鲁木齐开出租车，但他挡不住同伴的诱惑，流蹿到上海贩毒，40天后被上海警方抓获，被判7年徒刑。他有一个儿子，怀里的女儿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简直是一个会说话的布娃娃。另一个犯人的女儿更小，出生才3个月，妻子解怀喂奶的时候，他对记者说：“等我出去时，她该上学了。” 据新收犯监狱副监狱长侯坚介绍，在以往几次调犯前，他们都会安排一次特殊的会见，让同案而被判刑的父子、兄弟、姐妹及亲戚见上一面，因为到了新的改造场所，他们很可能几年、十几年不能相见一次。而这样的会见，对稳定犯人情绪，保证押解安全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比家属接见更令犯人惊喜的是另一个消息。19岁的朱斌、25岁的马世贵、24岁的徐海清分别来自新疆和甘肃，罪名却都一样：贩毒。当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干部来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正在监房里为赴新疆而准备行囊。听到看守警高声报出他们的名字，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在监房里站成一排，听着法院干部朗读决定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21条第2款，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办理减刑、假释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13条规定……决定如下…… 这三个犯人分别减刑一年零两个月和一年零三个月。宣布完毕，三人在决定书上签名并按上手印。 这三人的文化程度都很低，一个初中辍学、一个才读到小学二年级，另一个干脆就是文盲，所以让他们用语言表达一下此时的心情显得很难，他们只会说：谢谢政府。这三个犯人入狱后表现积极，劳动努力，每人受表扬都在三次以上，并多次记功，累积分数加起来，就折合成减去的刑期。 “对他们来说，减刑是一个最珍贵的礼物，尤其在国庆节前。”董雪峰警官对记者说。而据中院的干警称，此次在青浦监狱有一百多犯人减了刑，有的就在宣布后当场释放了。 一号令下达以后 此次将送往新疆的犯人先从各个监狱押送至新收犯狱集中，25日，一号令下达，告知犯人此次行动的目的和要求，同时明确军事管制开始实施。 9月27日上午，二号令下达，告知犯人出发的时间表，进一步明确军事管制的性质：谁要是胆敢以身试法，武警就将对肇事者依法处置。 下午3时许，监狱管理局党委书记张凌来到新收犯监狱某监区，察看犯人吃的一顿以牛肉烧萝卜为主菜的“早晚饭”，他对全体起立的犯人们和颜悦色地说：坐下吧，慢慢吃。然后检查发给每个犯人的彩条包，里面有方便面、糖果、蜜饯、牙刷牙膏、毛巾茶杯等物品，还有一双为防止脚肿而在车上穿的拖鞋，更令记者注目的是三个烤得香喷喷、黄灿灿的馕。 干警告诉张凌：为了保证清真食品的“正宗”，这些馕是请新疆驻上海办事处的同志到指定清真饭店定做的，并鉴于前不久南京汤山发生投毒案件，干警们多买了十个馕，随机采样先尝试过，在确定安全之后再发给犯人。 下午4时40分，一个男犯中队、一个混合中队编队结束，穿着整洁囚服犯人们一律右肩背着彩条包，在武警和干警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持枪持械警戒下，秩序井然地上了3辆崭新的空调巴士。在监狱长向副总指挥汇报，副总指挥再向总指挥汇报后，行动按既定方案进行，厚重的监狱大门徐徐打开，由19辆警车和囚车组成的车队尾首紧衔驶向火车站。一路上，各路口由公安部门担任警戒，车队不拉警报，将对交通的影响减少到最低限度。 40分钟后，车队进入火车站，在荷枪实弹的武警警戒下，犯人上了列车。这两节车厢在苏州编组时，先遣干警就去布置环境了，主要是敷设通讯线路，安装闭路电视机，拆除厕所的门以保证干警对犯人的“三清”（即看得清、听得清、摸得清）。在车厢里，记者还看到张贴着一张张彩色标语，写着“莫道戈壁风沙远，改造处处有绿洲”、“人生天地间，忽作远行客，此生多磨炼，求得新生归”等诗句。记者了解到，这些都是犯人们自己写的，每条标语上还画了些装饰图案。而在每张桌子上，赫然入目的是开得姹紫嫣红的鲜花！ 列车启动前，三号令下达。暮色四合时分，列车驶出站台，向着本次终点——乌鲁木齐进发。每节车厢都有4个持枪武警在车厢两头的哨位站岗，5个干警在车厢内值勤，密切注意犯人动向。 鲜花、标语及列车启动后播放的轻音乐营造了一种宽松的环境，但犯人情况表上的统计是触目惊心的，在此次被遣送的150名犯人中，有相当一部分被判死缓、无期和10年以上的重刑，还有18个女犯。“再往细里分析，则有这样几个特点，”上海监狱管理局教育改造处研究室主任郭国卿对记者说，“身强力壮的男犯多，少数民族犯人多，涉毒犯多。因而要将这批不戴警具的犯人安全押送到目的地，我们一秒钟也不能懈怠。” 犯人愿不愿意走 此次调犯，目的地在遥远的新疆，虽然今天那里劳改场所的硬件条件大有改善，但与上海4000余公里的距离、茫茫无际的戈壁滩、吹得石头满地滚的西北风，还是令人倒吸一口冷气的。 为了解犯人在此次行动中的真实想法，记者在押解途中与几个犯人进行了一次谈话。 当她在我面前坐下时，真不忍拿她与罪犯两字连在一起。她叫尚雁，身上有一种知识女性的气质，举止得体，选择词汇时很自信，同时不乏坚韧和妩媚。她从小生活在新疆阿克苏，在读小学时，父亲就因患脑病去世，过了两年，母亲也患脑膜炎而离开了她和她的两个兄长、一个妹妹。过早失去亲人关爱的她，养成了柔中有刚的性格，在17岁那年，她就开了一家理发店，19岁遇到了心仪的人，并马上结婚。但尚雁的丈夫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认为自己做电子元器件生意够养这个家了，就让妻子做现代娜拉，整天在家里围着锅碗瓢盆转。有一次尚雁的公公对她说：你看看这个家，哪一件东西是你买来的？这句话极大地刺激了年轻气盛的尚雁。于是她再度出走，开了一家皮鞋店，由于经营得法，生意日益红火。但此时，家庭裂痕也开始出现。3年后，两人不得不分手，3岁的女儿也判给了男方。“我是空着双手走出家门的，”尚雁红着眼睛说，“后来在哥哥和朋友的帮助下，我凑了7万元，在镇上开了一家酒店，生意也不错。后来与比我大十几岁的镇党委书记结识了，彼此相见恨晚，感情发展得很快。但现实无情，他的妻子答应离婚，但有一个前提：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我。于是我们有情无缘，只得分手了。” 分手后的尚雁渴望一个成熟的男人来安抚一颗破碎的心，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来上海的途中结识了一个英俊的新疆人，并很快堕入爱河，还先后多次借钱给他花销。后来，他们又一起到了兰州，那个男人给她一盒录音带，还有一个用袜子包着的东西，嘱她随身带到上海，然后他办完了事就来上海与她会合。“可是我没想到，这包东西竟然是纯度很高的海洛因，足足有400克。” 尚雁被上海警方捕获后才知道，那个骗得她信任的维族男子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假名。她信誓旦旦地对记者说，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包东西是什么，知道后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但13年刑期的无情判决使她多少清醒了点。“我很为自己后悔和惋惜，我本可以干得更好，可是我太需要一个家了。” 她恳求记者不要将那个新疆男人的姓名公开，怕他对她家里实施报复。至于此次遣送，她望着窗外飞速后掠的风景，眼睛又红了起来：“我愿意回到新疆，我想见到女儿，还有我的家人。我曾经对女儿承诺过，2008年我国举办奥运会时，带她到北京去，我一定要争取在那个时候提前释放。” 今年22岁的张效文在老家兰州一家化工厂当化验员，因为设备检修而带着妻子到上海浦东来看望他的姐姐，去年夏天到上海金山区找老乡玩，两人喝醉了酒而对路人实施抢劫，结果他被判7年。“我真悔啊，在老家我每月能挣700元，很不错了，如今我……老婆还在上海一饭店打工，家里有一个男孩靠父母带着，我却要到新疆吃官司了，我真对不起姐姐和姐夫，没脸见他们。到了新疆后，离家近了，父母或许也能来看我，气候也更习惯，我没意见。” 因盗窃获罪的李英虎是陕西人，1993年到上海打工，在一家饭店当厨师，两年前与老乡在彭浦新村一带开夜排档。“一开始生意挺火的，每天都能挣几十元，可是不久有人来冲击了，把我们的摊子砸了，锅碗瓢盆的一古脑儿收了，而旁边的摊子因为是上海人开的，一根毫毛也没伤着。” 于是照这个陕西愣头青的说法，就开始恨起所有的上海人来。他与同伙在新居民小区里转悠，一有机会就翻窗越墙潜入民宅大肆盗窃，偷到钱后还“衣锦还乡”过一回，买了砖瓦木料准备盖新房，不料今年春节前马失前蹄。一纸判决下达，因为案值已经达到9万元，8年6个月的徒刑代价就要他付出。最后他对记者说，“本来我恨上海人，没想到上海的政府队长对我挺好的，社会上还是好人多。” 据记者统计，此次被遣送赴疆的犯人中，绝大多数原籍在新疆，他们愿意回到老家服刑，能经常见到亲人。而在上海，不少人在语言、生活方式、饮食等方面上有诸多不习惯。因此，回原籍服刑有利于他们的改造。 神秘的八宝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包括记者在内。 早晨，车厢内的ＶＣＤ传出轻快的音乐声，其中还有维族歌曲。干警们端着塑料水桶给犯人们洗漱，一个盛满了净水，一个盛接吐出来的漱口水。记者在拍照时眼见那桶脏水，忍不住起了个恶心。而干警们一路端过来，眉头一点也不皱。有些犯人大概从来就没有刷牙齿的习惯，动作显得非常笨拙，一不小心，牙膏泡沫就溅到干警手上。再说如厕，也由干警贴身“伺候”，守着卫生间等他们大小便完毕，马上用杯子舀水给他们“净手”。记者每天至少六次走进犯人车厢，但由于厕所打扫得非常干净，闻不到一丝异味——比有些旅客车厢还干净。 路上的一日三餐也很好，车上每人每顿10元标准，荤素搭配，还有加餐，胃口再大的则可以吃馕和方便面，一个也没饿着。为了照顾民族习惯，所有的饮食都按清真配膳，连押送的干警和武警也吃清真饭。 在车上，犯人是穿拖鞋的。 在车上，犯人可以下棋、打扑克、聊天。 在车上，犯人还可以看闭路电视和碟片，还有维语版的。 但是不可以不经批准站立走动，不可以相互赠送物品，不可以交流案情，不可以走近车厢两端的武警哨位。 在行进途中，犯人可以拉开一层厚窗帘通过纱窗欣赏窗外的风景，但列车靠站时必须拉上。 沿途靠站都有当地警方提供警戒。毕竟，有鲜花的车厢本质上是流动的监狱。 有着30多年警龄的一级警督孙厚荣向记者回忆起1983年前押解犯人的情景，“那个时候犯人都是坐闷罐子车厢，一百多号关在一起，放一个马桶，顶上悬挂一个马灯，干警则在另一节车厢里，只有到停站时才给他们上粥上水倒马桶，常见的情景就是犯人在车厢里称王称霸，立山头，树牌子，一语不合打得头破血流，还将马灯扔出窗外，袭击过路的老百姓。怎么办呢，将犯规的犯人抓到干警车厢里来上铐子。1983年严打后，这种情况就改变了，犯人上了硬座车厢，干警贴身看守，‘三清’，问题解决了。有一年一次押送就是1000人，非常太平。” 在车厢里记者还看到一个神秘的箱子，一路上有干警分秒不离地看守着。原来这是一个“八宝箱”，存放着犯人的物品，有美元港币、首饰珠宝等。按法律程序，犯人逮捕后，随身物品由公安局交到检察院及法院，判决后再移交监狱，由于种种原因，有些犯人的物品还存放在前道部门。此次押送前，监狱局派出多名人员一家家地收集，然后登记造册，随队一起移交新疆监狱局，等犯人刑满释放后再交还他们。 为了一个氧气瓶 为确保犯人在押送途中的生命安全，上海市监狱管理局在40多名干警中配备了3名医生，他们事先对犯人的身体状况已经了如指掌，每天要巡视好几次，听诊给药。但意外还是发生了。第二天中午，一个女犯病倒了。这个名叫热克耶姆的维族女犯今年47岁，因贩毒而被判7年，因为长期受心脏病折磨，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更大些。等记者跟着医生来到她面前时，热克耶姆斜躺在座位上，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不止，她只会说极简单的汉语，在另一名女犯翻译下，医生才知道她想吐，发冷，还有冷汗正从额头渗出，而这些，正是心肌梗塞的先兆。而此时，列车正穿行在青海境内的崇山峻岭，窗外荒无人烟，海拔正在升高，空气也稀薄起来。邹医生当机立断，将随身带来的氧气瓶插在她的鼻孔上，又打了一针安定。过了一会，热克耶姆平静多了。 回到车厢里，邹医生一直放心不下，氧气瓶容积并不大，很快就会耗尽。半夜，列车将翻越海拔4000米的邬峭岭，此时空气将更加稀薄，热克耶姆的心脏承受得了吗？总指挥邰荀副局长得知这一情况后果断指示有关干警立即向下一个停靠大站兰州的警方寻求支持。一小时后，消息传来，兰州警方已向兰州市政府汇报此事，市政府急电各大医院征调便携式氧气瓶，并将在当晚9点半列车停靠时送交上海警方。 但晚上8时左右，列车因让道停了一段时间，车厢里也停了空调，一下子变得闷热难忍。热克耶姆的病情也因此变得严重起来，她呼吸更加困难，脸色更加苍白，邹医生与其他医生迅速赶到她身边，除了注射针剂及喂药外，还扯下一片纸板箱给她扇凉风，给她揩去额上的汗珠。接着，孙安清副总指挥也赶来了，一共有七八个干警围着她一个人转。在抢救过程中，记者发现热克耶姆有5次因感动而流泪，而每一次，邹医生都轻轻将她的泪水揩去。女犯听不懂大家说的汉语，但干警们急切的表情、宽心的安慰，她都能领会。 9点半，列车在兰州站停靠短短几分钟，上海市监狱管理局的领导和邹医生等人没等列车停稳就跳了下去，等候在站台的兰州干警马上奔来，两个装在牛皮箱里的氧气瓶迅速移交，连寒暄的时间也没有，列车又启动了。这两瓶辗转而来的纯净氧气，在列车翻越邬峭岭时，给犯人的生命“保驾护航”。 一次特殊的联欢会 29日清晨，在日出的壮丽景色中，列车经过嘉峪关，雄伟的城楼被朝霞映得通红。然而一闪而过之后，车窗外似乎永远是一片单调乏味的荒漠，鲜有人影闪过，深褐色的是戈壁滩，黄色的是山坡，只有一丛丛碧绿生鲜的骆驼草给人们一点亮色。 一场特殊的联欢会就在此时开始了。在干警的主持下，犯人们先以《打靶归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暖场，接着女犯们唱起了小合唱《祝你平安》，《知心的爱》；维族男犯热比亚米唱起了《让我们高兴地跳起来》和《心灵的创伤》；一个东乡族男犯用陕西方言唱了两首民歌，诙谐幽默地演绎了西北民歌的独特风格，引来一片喝采。而当维族女犯热依兰用维语演唱起维族歌曲《童年》时，车厢里马上沉寂下来，富有维吾尔情韵婉啭的歌声回荡在每个角落，回忆童年与思念母亲的情感拨动了所有犯人的心弦，有几个维族犯人先是用鼻音跟着哼，后来就情不自禁地和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 谁都有童年，谁都有母亲，而此时此刻，在极为抒情的歌声中，再次回想过去的美好时光，想起慈母的哺育，怎不叫人热泪盈眶？ 善于调动场面的侯坚副总指挥亲自出马，为大家唱了《敢问路在何方》、《篱笆墙的影子》，在他对犯人的讲话中，他谨慎地使用了“特殊的旅客”这种富有文学性的说法，而不是“犯人”。在这样的场合，这是很有人情味的处理。年轻的女监副监狱长郦颖还与侯副总指挥来了段二重唱。然后，干警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维族小花帽和手鼓，让犯人们打起手鼓跳起舞来。维族人天生就是歌舞表演家，在节奏欢快的音乐声中，他们舒展双臂，扭动肢体，忽而下蹲，忽而转身，忽而耸肩，并以阿凡提式的表情鼓励同行人参与。这一刻，车厢里的气氛达到高潮。 在歌舞表演中，记者注意到几个很活跃的年轻女犯，乍一看，她们有着良好的气质，妩媚动人的容颜，能歌善舞的才能，并在举手投足之间和哪怕在是一件囚服的处理上都努力给人以美丽的瞬间印象。可谁又能想到，她们中有的因职务犯罪而判刑，有的因殉情而走上犯罪道路，有的因参与毒品交易而入狱。一次短暂的迷失，一次随心所欲的放纵，娇艳的青春之花就过早凋零了，当大西北的风霜在脸上划出道道皱纹时，她们是否为自己的罪孽而后悔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一个女犯不堪回首地对记者说：“我只想说一句话，做一个普通老百姓，其实是最大的幸福。” 杀人犯为什么不想逃跑 事实上，随着列车奔驶，家乡越来越近，犯人的心里也像中药铺子的抹布，五味交杂，“近乡情更怯”是普遍的心态。“我希望这趟列车开慢点，让我再看一眼窗外的风景，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看到农民的房子和胡杨树？”“在上海非常想念我的老母亲，而现在我真不敢面对她的一头白发和满脸皱纹。”“我不知道怎样对女儿解释，我如何穿上这身囚服，又会在铁窗后跟她说话。”犯人们对记者说。 但是提到这次押送，他们一致对上海市监狱管理局的干警表示极大的敬意和感谢。 记者从一上车就注意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维族男人，脖子粗壮有力，光秃秃的头颅上有几条青筋暴出，手臂上刺着青，两天两夜的途中，他始终一语不发，眼神阴鸷，表情冷漠，即使在那场特殊的联欢会上，他连一根眉毛也没有抖动过。后来记者了解到他在一次争吵中殴人致死，被判死缓，是本次行动中重点看管的对象。最后时刻来临之际，记者走到他跟前问：“你想过逃跑吗？” 他看了记者一眼，“我这条命是捡来的，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政府队长对我也不错，我也不会跟他们过不去。”说完，不再理会记者，只顾看着窗外，此时，夜色正浓，高楼大厦在灯光的衬托下轮廓毕现，乌鲁木齐正迎着我们走来。 9点40分，列车徐徐驶进本次列车终点。站台上已经有3辆囚车停靠着，持械干警精神抖擞地在站台上警戒并接受新犯人。 新的生活等待着他们。 此时，在教育改造处研究室主任郭国卿的一份总结报告草稿中已经记录着这些数字：本次行动中，押送干警没有使用过警械具，没有发生过一人因生活卫生问题而患疾病，没有一个犯人滋事或逃脱。结合地面表现考察，给予16个犯人记功，给予29个犯人表扬，档案随队移交当地监狱，作为日后依法减刑的依据。 同时，收到犯人写给“政府队长”的感谢信19封，其中5封是用维文书写的。 当犯人们上了囚车后，警灯闪烁起来。灯光中，记者看到3个女干警医生随车跟了一段，比划着手势对车上的女犯关照着什么。此时，好几个女犯人泪眼迷蒙，有的忍不住掉过头去，她们是不能说什么的，因为她们毕竟是犯人，必须遵守在列车上刚刚宣读的四号令。 （本文刊登的犯人照片和提及的真实姓名，均征得本人同意，并有签名的文本存档于上海市监狱管理局。）■ 尊重犯人作为一个人的存在过去犯人 上海市监狱管理局党委书记张凌给记者算过一个“公式”，一个犯人在服刑期间，除了直系亲属、旁系亲属，还会有同学同事、邻居朋友等人在关心他、牵挂他，这样算来，大约要涉及到50个人。上海目前静态关押着2万多个犯人，涉及面可想而知。而且犯人在刑满后最终是要回归社会的，故而，做好犯人的改造工作，对社会稳定、发展的意义极大。 上海市监狱管理局副局长邰荀向记者介绍说，按照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的指导思想，经过十多年的积极探索，上海监狱管理局在规范化、人性化狱政管理方面已经形成六大特色。 一是在全国首创分类改造。具体做法是分别关押，分别教育，避免了犯罪经验、价值观等方面的负面交流，使一些轻罪犯人更快地回归社会。 二是对犯人进行智力开发。在狱区里通过扫盲、开设文化课来提高犯人的文化程度，提高法制教育的成效。同时鼓励有一技之长的犯人搞些发明创造，比如有个犯人发明了道路反光标牌并已开发应用；有个犯人曾参加过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谈判，就创造条件让他继续作学术研究；还有个犯人数学很好，就让他使用监狱里的计算机，并由专人陪同他到上海图书馆查阅资料，使他成功地首证了世界三大数学难题之一——“四色定理”，相关论文也将在中国科学院权威杂志发表。 三是开展监区文化。目前上海各监狱都形成自己的文化氛围和特色，比如新岸艺术团、大墙画展（将于10月中旬在上海美术馆展出）、诗歌竞赛和歌咏会及监区环境美化等，均搞得有声有色，丰富了犯人的生活，增加了他们的自信心和价值认同。不少外国代表团参观后非常感慨，这在一些发达国家都是没有的。 四是心理咨询。不少监狱内特设了心理咨询室，配备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医生，并参照国外多项人格测量方法，与华东政法学院合作，开展课题研究，进行有中国特色的心理测量，比如重新犯罪预测表和罪犯心理素质质量表示（ＰＳＱ），并已通过行为学、心理学、社会学等方面的专家认证。 五是加强规范化建设，建立起依法、科学、文明狱政管理的框架。比如周浦监狱在全国首创“自律监狱”，让犯人制定改造计划、自己来管理自己，极大地激发了犯人改造的积极性。同时上海市监狱管理局还实践着对犯人“承包解决、集体会诊、个别矫治、发挥亲属和志愿者队伍的作用”。 六是综合治理。监狱管理局常设综合治理办公室，努力贯彻“三个延伸”：向前沿伸——帮助犯人深挖犯罪根源，要求犯人写好“三史”——个人史、家庭史和成长史，对犯人认识犯罪原因帮助极大；“向后延伸”——在犯人刑满释放后，与社区一起继续帮教，为他们寻找工作、争取合法权益、缓解家庭矛盾等，以避免重新犯罪；“向外延伸”——借用社会力量一起为重塑新生而努力。 “以前，我们监狱管理主要是‘收得下，关得住，跑不了’。如今在新形势的要求下，我们必须与时俱进，自我加压，不断创新，狱政管理要有新理论、新方法、新手段、新水平，通过规范化、科学化和人性化的管理，使犯人得到矫治，获得新生。我们工作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让他们回归社会，实现一个人应有的价值。同时，我们也要与国际行刑的大趋势相适应，向国际社会展示我国人权的真实状况。”张凌书记在回答记者采访时特别强调。 最后，记者再要举一个例子。1996年秋天，我国黄海海域发生地震，上海市内有明显震感，是夜，上海女子监狱的干警悄悄打开了监所内90间监房的铁门大锁，视情况发展将组织犯人紧急撤出监房。而此时，值班干警只有30名。这一夜，干警和犯人度过了终生难忘的不眠之夜。第二天清晨，当干警们点名时，所有的女犯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政府的感情，她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党啊，亲爱的妈妈》。 这是女子监狱监狱长樊天敏在一次亚太地区国际矫治年会上对应一个欧洲人发表攻击中国人权状况的言论时说的一个故事。许多与会者听后当即表示应该对中国的狱政管理成绩多加了解，那个欧洲人也作出了真诚的道歉。 上海市监狱管理局的狱政管理工作已经取得了为世人瞩目的成绩，并将进一步与上海的城市地位相适应，与现代国际行刑大趋势相适应，同时也为国际社会真实而全面的了解中国的人权状况作出了成功的示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