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西律师张军夫妇案看“刑辨”律师的尴尬现状
2002年6月7日00:04 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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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中国律师网
统计数据显示，2000年北京有律师5495人，全年办理刑事案件4300件，占年度业务的 10．2％。人均办理刑事案件从1990年的2．64件下降到2000年的0．78件，减去律师队伍 10年间不断扩大的因素，一位律师一年办不了一件刑事案件的现实，也充分说明了，律师正在如落潮一般整体退出刑事辩护的舞台。各界人士纷纷呼吁，改善律师的执业环境急需提上日程。
山西著名律师张军、郭章梅夫妇的惊世冤案，记者已经从中华全国律师协会有关部门听过详细介绍，然而，3月28日上午，这位 64岁的老律师的亲口讲述依然道出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张军，你被捕了！”
1990年6月8日，这个日子张军律师毕生难忘。这天下午，几个穿警服的闯进他的办公室：“你是张军吗?”随后，拿出一张逮捕证说：“张军，你拒不执行法院判决，被捕了。”张军律师据理力争：“你们搞错了，我是律师，不是庞家峪村民，更不是该村干部，没有执行法院判决的责任和义务。”他们哪里肯听，不由分说将张军律师押上了一辆等在门外的吉普车。
山西省昔阳县公安局的这次逮捕没通知张军律师所在地的太原市公安局和检察院，也没通过他所工作的单位山西省政协，不仅如此，昔阳县公安局还多次抄查了山西省政协政法办公室，抄走大量文件和财物，后将政协政法办长期贴了封条。
张军，原山西省政法办公室主任，原农工党山西省直主任委员、著名学者、高级医师、著名律师。在被捕后，“为了让我‘认罪’，他们采取了夜以继日的‘车轮’战术。除第一天早上给喝了一碗玉米糊糊后，再不给吃喝了。几天下来，我的胃大出血，休克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我所在的和顺县看守所怕出人命，把我送到和顺县医院抢救。昔阳县公安局时任政委知道后马上命令医生让我出院。医生考虑到我生命垂危，‘贸然’作出了不让我出院的决定。政委等人竟闯进病房，拔掉我正在输液的针头，重新把我关进看守所。”被捕源于土地纠纷案
当年，昔阳县政府下文，把庞家峪村全村人赖以生存的500亩河滩地给了安坪乡政府。作为庞家峪村的代理人，张军律师为了庞家峪村全村百姓有地种有饭吃，在法庭上发表了这块地依法属于庞家峪村集体所有的代理意见，但是，昔阳县法院最终判决庞家峪村败诉。村民不服，上诉到晋中地区中院。二审维持原判，村民仍不服，申诉到省人大和省政协等部门，请求为他们做主。
1989年10月，根据省政协主席的批示，张军律师邀请省人大法工委、省政府土地局和法律专家等14个单位，在省政协对庞家峪土地纠纷案研讨论证，与会者认为法院的判决是错误的。1990年3月，省人大召集政府和法院研讨庞家峪土地案，张军律师根据省政协关于这起土地案专家论证结论，在会上发言认为，晋中昔阳法院对这起土地案的判决严重侵害了庞家峪村民的劳动权和生存权，并揭露和抨击了晋中昔阳一些人践踏宪法、徇私枉法、非法拘捕、毒打、指使狼狗咬伤村民等残害百姓的腐败行为……“我的这些做法触到了一方权势的痛处，原晋中法院院长在公开场合毫不避讳：‘我就不相信法院闹不倒个张军!咱们看张军厉害还是法院厉害!’原昔阳县县长说：‘我们的目的就是要闹倒张军!”’张军律师听到这些话后，认为自己依法履行律师职务，同时作为政协工作人员、进行民主监督，依法维护群众合法权益，抨击腐败，“何罪之有?我不怕!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如今真的对我下毒手了!”用电警棍将律师也打出法庭
“昔阳县检察院陈维科审问我时说的一句话，‘张军!别太狂了!只要你的案子在我们手里，我们想把它办成什么样就能办成什么样，大不了费点事。’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朗朗乾坤，天理何在?这么一小撮人真的就能一手遮天吗?”
1991年1月14日，昔阳县法院开庭审理张军律师的案子。张军律师的辩护律师阅卷和会见张军律师都受到刁难。“山西省司法厅为我委托的律师是李飞(原山西省律师协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其他同案被告也都委托了太原的律师。开庭的时候，律师要发言，法庭不让律师发言。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李飞律师强行拿起麦克风宣读了几份证明我无罪的证据，这时，以晋中昔阳法院院长陈来喜为首的几个人把两个律师拖进旁边的休息室，还有一个律师留在门外。进去以后，陈来喜对李飞律师说：‘你刚才的发言不好，这样完不成审判任务，你必须加以解释和说明否定它；’李飞律师说：‘我发表的意见我负责，我没有解释的义务。’这时，二十多名干警一拥而上，开始还是推推搡搡，后来就拳打脚踢，最后竟然用电警棍打，打得律师‘噢噢’惨叫。‘打律师了!’这时全场的旁听群众都站起来了，后来李飞律师冲出重围，拿起麦克风对全场说：‘我们来这里旅行公务，但是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我们走啦!’这样，几位律师在老乡的帮助、护送下，跳过高墙出了晋中昔阳法院。”山西省律协就此事向山西省人大等领导单位紧急汇报，请求他们立即派人调查处理这起山西省律师制度恢复以来，首例严重侵犯律师合法权益的事件，并对昔阳县法院严重违反诉讼程序作出的判决，通过审判监督程序予以撤销。
然而，张军律师被枉法判刑15年!他说：“我气愤至极，肝胆欲裂，接连几个晚上没有合眼。以往坚不可摧的信念第一次发生了动摇。他们真的就能随心所欲把白的涂成黑的、圆的捏成扁的?我不相信，绝对不相信，但现实确实是这样。”善良的人啊，谢谢你们
几天以后，张军律师被转往阳泉荫营煤矿。临行前，当时昔阳县法院一位当权人物准备了一桌饭菜为张军律师“饯行”。“他连连向我敬酒，我没有推辞。他翻来覆去地说：‘老张，记着，不是我弄的你，我也没有办法，你是条汉子。”’
到了荫营煤矿，管教干部在原则范围内给予了张军律师最大的照顾。所到之处，人们用同情的目光默默注视着他，但张军律师却仿佛听到了干言万语……最让张军律师感动的是，成群结队的昔阳百姓冒着风雪严寒，提着自家树上结的苹果和一颗一颗积攒下来的鸡蛋来监狱看他。老百姓掉着眼泪说：“张律师为我们受了冤屈，不来看他，我们过不好年……”
1994年6月，张军律师被保外就医。几乎从张军律师回家的第一天起他就置身在好心人们默默的关怀中，早晨推开房门，门外常常堆着一些苹果和鸡蛋，慰问信也一封接一封寄到张军律师的手中……著名律师张赞宁在给张军律师的信中说：“你的不幸，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不幸，而是全体律师的不幸……因为他们加害的不仅仅是你个人而是整个法制，整个人类的人权。因此，对这个案件，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你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下地狱的，人们应当崇敬你、纪念你、关怀你！”全国律协为维护张军律师的合法权益，做了大量工作，山西省律协还专门成立了张军律师维权案特别委员会，“面对这些不图回报的无声援助，我一次又一次泪洒衣襟。”三座“大山”搬掉两座
在张军律师身陷囹圄时，他的妻子郭章梅律师也被株连入狱。1993年，郭章梅律师被释放时，晋中中院竟然开出“你出狱以后保证不为你的丈夫申诉”的释放条件，不答应就不许出狱。
由于全国人大的高度重视，最高人民法院和山西省委督查办公室函示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查，省高院从1995年提案复查， 1997年1月10日，宣告郭章梅律师无罪。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为迫害律师而人为制造的冤假错案，但有关司法机关至今无人承担错拘、错捕、错诉、错判责任，更没有赔偿一分钱。
从监狱出来的第一天起，张军律师就不停奔波、申诉，申诉、奔波，中央有关部门和社会各界尤其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对张军律师的案子予以广泛关注。1995年，山西省人大常委会杨勇在等十名委员联名要求山西省高院复查，山西省政协李冠瑶等51名委员签名，以《全国枉法判处律师重刑特大案件》为题多次呼吁：“张军案的枉法判决，在政协工作人员和律师心里投下浓厚的阴影，负面影响很大……我国宪法明文规定以法治国。中央三令五申坚决纠正冤假错案。为什么拒不平反?为什么有错不纠?是谁顶住不办?为什么一些人我行我素，继续以权治法?究竟是权大还是法大?”全国以及山西省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更是年年提案呼吁。
山西省高院1995年提案再审后的第6年，2001年6月4日，张军律师终于拿到了山西省高院再审的判决书，判决书否定了晋中昔阳法院强加给张军律师的“受贿罪”和“诈骗罪”。苍天不负有心人，如此曲折，如此复杂，如此艰难。至于晋中昔阳法院强加给张军律师的“教唆庞家峪村民拒不执行法院判决”一案，根据山西省高院复查有确实充分的证据依法应予完全否定，但山西省高院仍然给张军律师留下这条尾巴。捧着这份迟到的判决书，“我不知该纵情大笑还是该嚎啕大哭!压在我身上的两座大山——‘受贿罪’和‘诈骗罪’终于搬走了，但遗留下来的这个尾巴却让我无法尽展笑颜，一醉方休。”“请和我一样绝信：历史公正。”
接到山西省高院的再审判决书后，张军律师立即向有关部门提出第647次申诉。
2002年3月1日，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主席团成员、著名的“矿山铁人”亢龙田和全国人大代表梁豫秦致信最高人民法院肖扬院长。信中说：2001年6月才发给张军律师的判决书，否定了强加给张军律师的‘受贿罪’和‘诈骗罪’。有大量证据证实张军给群众做了大量法制宣传教育工作，要群众执行法院判决。但法院却认定张军仍犯有‘教唆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罪’。法院给张军律师留下这条尾巴的主要根据是：张军对庞家峪群众说‘地是我们的，他们垫了点土就成他们的啦?团结起来，不要让他们把地分了。’当时在场6人，张军一直不承认说过此话，其中4人证明张军没说过此话。其中1人过去虽证明张军说过此话，但山西省高院复查时未坚持原证词。很明显，省高级法院给张军定此罪没证据。”他们在信末真切呼吁：“希望张军律师早日走出冤案，在有生之年更好地为国家服务。”
山西省马壮行和李守缄等36名政协委员于2002年1月21日发出第9次联名呼吁：“省高院复查取得确实充分的证据证实，张军根据领导批示，依法参与此案过程中的真实言行是给庞家峪群众做了大量法制宣传教育工作，要群众依法办事，搞好春耕等(有关证据在案为证)。”
中国法学会会员、全国人大代表、著名律师王工撰文称：“我与张军至今未曾面晤。从张案材料，确认他是替我、替20世纪一代中国律师、替中国农民、替中国参政党、替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替中国宪法和法律在‘炼狱’服刑的。”王工律师在信末说：“张军，请和我一样绝信：历史公正。”
64岁的张军律师情绪激动时，常常仰面长叹：“沉冤不洗，我死不瞑目。”(《法律服务时报》记者－杜福海 实习生－姚维红 《生活晨报》记者－郭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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