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南方周末：从北京拨往巴格达的战争热线电话 |
|
|
| NEWS.SOHU.COM 2003年03月27日17:25 南方周末 |
|
 |
伊拉克战争攻防战术图 新华网 图
战前最后一天，记者随意拨往巴格达的电话，使艾哈默德一家成为我们观察巴格达的眼睛。
3月19日的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天气非常温和。“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说这话的女孩是19岁的贝萨米———艾哈默德一家的小女儿。
战争还没有发生的迹象。已经是巴格达时间早上9时30分了，按照阿拉伯人的作息时间，贝萨米一家人正在吃早餐。这一天的早餐是牛奶和面食，父亲艾哈默德翻看着报纸，家里的电视机中正在播放新闻，伊拉克的政府官员鼓励国民团结起来。大家没有被这些新闻引来特别的兴趣，这样的新闻已经在电视中重复好几个月了。
艾哈默德一家被温和的天气所感染，战争没有成为这个春天早晨的话题，仿佛战争远在天边。
妈妈伊贝娜是个家庭主妇，她并不享受这种悠闲。学校没有通知要停止上课，退休的老伴艾哈默德还有干果店需要照料。“时间不早了，不要让客人等你。贝萨米，你也不希望上课迟到吧？”伊贝娜催促着，“今天不应该和其他日子有什么两样。真主会保佑大家平平安安。”
这个家有3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一个儿子不幸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当贝萨米走出家门的时候，她的两个已经成家的姐姐会从各自的家去学校和医院上班，而她的哥哥会去开公共汽车。妈妈会在门口和她心爱的儿女亲吻道别，目送老伴走向他的干果店，然后继续日复一日的家务。当她拧开水龙头时嘟囔了一句：“感谢真主。”她还可以用自来水清洗衣服，煤气炉上的火也还在旺旺地烧着茶壶。
爸爸拐过一个街角，就是他的干果店。这里离巴格达的市中心不远。一个想买些核桃和葡萄干的主妇已经在催促爸爸赶紧开门，不要耽误她给家里人准备午饭。
艾哈默德曾经是油田的工人，但被海湾战争改变了生活。“战争开始后我就不再上班了。当时家里还有不少积蓄，所以生活上倒没有大困难，但心理压力很大，钱也得比平时节省着花，因为不知道战争会什么时候结束。那时总是忧心忡忡提心吊胆的。家里所有人都不工作了，也几乎不出去，其实现在想想巴格达在当时是很安全的地方了。现在我们开了一家干果店，生活上还算过得去。”
时间已经到了巴格达时间的中午12时40分。来市场的人越来越多。艾哈默德发现有的人已经开始购买较多的食品准备储藏。食品的价格比前几天已经上涨了几百个第纳尔。
干果并不是战时最基本和最必须的食品，所以艾哈默德的干果店并没有出现拥挤的人群。“我们也会储存一些食物、水、油。但日子总得和平常一样，一日三餐，儿女上学上班，只是每天都会看报纸、听新闻、看电视，比从前更关注关于伊拉克的各方面消息。”艾哈默德的语气透露着些许无奈。
下午3时左右，艾哈默德的儿子纳吉布正在繁忙的巴格达街上驾驶他的公共汽车。
他是一个娴熟的司机，喜欢看着人们坐着他的车子奔向各自的目的地。虽然他每天走着同样的路线，看着同样的风景，但他还是说：“巴格达很美，她有着古老的文明，每个人都喜欢她。不是吗？”
纳吉布刚刚趁着行车的空隙吃了一顿午饭，那是大饼和蔬菜。“这是阿拉伯的传统食品，便宜而且顶饿。”
纳吉布描述他看到的景象，巴格达的街上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市民自己修筑的简单防御工事。“我的家里没有修，我的一些邻居可能在自己的院子里挖了沟或者修了一些防御工事。但有什么用呢？它怎么能抵挡住炮弹呢？”战争似乎不是纳吉布担心的问题，“担心也没有用，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这场战争不管爆发与否都不是我们的错，跟我们没关系，跟伊拉克人没关系。一切都很好，事情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
下午6时，妈妈已经在家里煮晚饭了，贝萨米放学回家正在做她的帮手。艾哈默德还在接待这一天中的最后一些客人，商店快打烊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和收拾货物，清点一下今天的账目。
晚上8时，一家人陆续回来，大家可以继续围坐在大桌子边吃上可口的晚餐。电视里依然是反抗美国的新闻，电台却在播放动听的音乐。
艾哈默德最后说，从电视新闻来看，情况似乎不太妙，有两个迹象：一是联合国的武器核查人员136人已经全部撤离了巴格达；二是报纸上说伊拉克最高领导层发表声明拒绝了美国的最后通牒，伊拉克国民议会召开了紧急会议表示支持萨达姆。
记者说：“我希望我们这样从容而和平的通话能永远持续下去。”
贝萨米和父母会在晚上去拜访叔叔，大家喜欢这样的家庭聚会，聊聊天喝喝茶，甚至还有贝萨米轻柔悦耳的歌声。
3月19日，巴格达，在一片宁静的灯火中入睡。
3月20日，战争打响，电话持续无法接通，记者准备放弃之时，贝萨米的声音在那端轻轻响起。
在和艾哈默德通话12小时后，美英开始空袭巴格达。这时是巴格达的凌晨4时左右，艾哈默德一家还在睡梦中。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巴格达连续遭受了3次猛烈空袭。
北京时间上午10时30分左右，电视画面上传来的是中断正常节目后的伊拉克战争现场直播，记者马上拨打艾哈默德先生家里的电话，话筒里传出总是“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记者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美英空袭的最初目标就是摧垮伊拉克的国际通讯系统？从电视解说的巴格达地形图可以看出，巴格达的国际电讯中心和伊拉克的总统府以及军队要害部门相距并不遥远，很有可能是美英空袭的主要目标.
这以后，拨通巴格达的电话几乎变得和制止这场战争一样困难。偶尔运气好的时候，会传出拨通的声音，但电话铃声响了很长时间并没有人接听。
这种持续的努力变得希望渺茫，记者正考虑放弃的时候———北京时间晚上9时许、巴格达时间下午4时左右，艾哈默德家的电话听筒被人拿起来，“喂。”一个女声，是贝萨米！
战争的突然降临，还是震撼了巴格达的老百姓。听到记者的声音，对方愣了半晌，记者赶紧说明身份，艾哈默德先生接听了电话。
在凌晨的袭击发生以后，艾哈默德一家一早分头出门，工作都暂时停顿下来，艾哈默德没有再开小店做生意，妈妈则出门继续采购更多用于储藏的食物，几个孩子则到叔叔和一些亲戚家探望，看有没有意外发生。
记者首先问：“大家都还好吧？”艾哈默德说：“真主保佑，我们都还好好的。”虽然是在巴格达市区，但艾哈默德的家离那些可能会被美国空袭的要害地点还是有一定距离，毕竟他家的周围主要是居民区。
接着，我们进行了空袭后的首次对话：
记者：没想到战争爆发得这么快！
回答：这一天总会到来。
记者：您的家人都在吗？
回答：都在，我妻子和两个孩子贝萨米和纳吉布。另外两个女儿在她们各自的家里，下午她们也许会回来看看我们。
记者：昨天凌晨空袭开始的时候你们正在做什么？
回答：什么都没做，呆在家里而已，因为之前空袭警报就已经响过了。我和我妻子几乎整夜没睡。天啊，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睡不好。我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记者：巴格达的状况还好吗？有什么民用设施被毁吗？
回答：还好吧，好像没有什么民用设施被毁。
记者：那为什么有了空袭您们还呆在家里，不到防空洞里去，不危险吗？
回答：家里很安全。我们不会去防空洞的，海湾战争期间不就是有人死在里面了吗？美军的炮弹炸穿了墙体，这件事让很多伊拉克人不相信防空洞了，去了弄不好还送死，我们可不去那个坟墓。
记者：那有没有人逃到邻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的？
回答：肯定有。我们的邻居本来想躲到乡下去的，但是乡下也会遭遇战争的，不是吗？谁能预测战争会以什么路径和形式发展呢？
记者：这一天你们在家里做些什么？
回答：看电视，听新闻，没什么别的事。
记者：电视广播信号有没有中断过？节目演些什么？
回答：信号很好，至少我看的时候没有中断。电视里有新闻，还有总统的讲话，还有歌舞节目。广播也是的。
记者：歌曲都是爱国歌曲吗？
回答：不都是，很多是爱国歌曲，但是还有很多民歌民舞类的文艺节目。
记者：您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街上的情形吗？
回答：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有些荷枪实弹的军人。大部分商店关门了，也有几家还开着。街上汽车不多，公交车还运营，出租车也还有，只是少了很多。学校也已经全面停课了。不过电视上报道说政府还在办公。
记者：伊拉克油田被点燃了吗？
回答：不清楚。
记者：真诚希望您和您的家人在战争中平安，多多保重。
这一天的大约下午3时，纳吉布还在巴格达驾驶公共汽车。妈妈伊贝娜有点担心，但看来白天应该不会有更多空袭，而且一旦响起防空警报，纳吉布和车上的乘客都会马上停车找一个就近的防空设施躲避。一家人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正常的生活已经完全中断。
妈妈会在晚一点的时候准备晚饭，等着纳吉布下班后一家人一起吃。
3月21日、22日，国际长途电话始终保持沉默，3月23日，记者终于拨通了第三次打往巴格达的电话。
战争在炮火中延续。3月21日傍晚，巴格达遭到了美英的炮火袭击。美英向巴格达进军的地面进攻拉开序幕。
3月22日，巴格达曾在1小时内遭到了3次猛烈空袭。袭击开始变得没有规律。
拨往巴格达的国际长途电话在这两天始终保持沉默。
3月23日，巨大的爆炸声不时在巴格达响起，电视画面上市内到处冒起浓烟。这天晚上拨进巴格达艾哈默德家里的电话喜出望外地拨通了，记者在这边居然都听到了从听筒里隐约传来的爆炸声。
艾哈默德的另外两个女儿回到父母的家中，一大家人因为战争而团聚。
伊莱恩是艾哈默德家的大女儿，在一所巴格达的小学做教师，她的丈夫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能在学校里安静地学习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伊莱恩在战争爆发前曾经这样对天真的孩子们讲。伊莱恩说，这些海湾战争后出生的孩子们当然还没有战争的现实恐惧感，战争和他们的关系就是使他们离开了宽敞的教室，长时间地呆在家里或防空洞中。不过，可怕的是，也许战争会让身边同学的微笑永远成为一种记忆。
记者：您丈夫在公司工作，那么他的工作有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回答：基本上没什么影响，但是我想那些有国际业务的公司会有影响。我丈夫的公司主要进行的是国内的一些贸易，好像没听他说到有什么困难。
记者：能说说你这两天的生活安排吗？
回答：生活还和从前一样，照顾孩子，做一些家务。但已经不上班了，还会去市场上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记者：市场上怎么样？
回答：市场还是熙熙攘攘的，基本上没有物价飞涨的状况，一切还很正常。其实伊拉克国内一切都很平静，根本没有什么恐慌可言。
记者：您经历过海湾战争吧，现在还能记得什么吗？
回答：海湾战争期间我正上中学，战争期间我们都不上课了，那时我还小，有点害怕，但是其实首都巴格达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只是心里有点恐慌。那时经济状况也很紧张……那段生活挺苦的。
作为医生，白天的时候，艾哈默德的二女儿哈伊娜正在儿童医院里给病人看病，令她揪心的是，不断有在爆炸中受伤的妇女、儿童和老人被送进医院。
“这真是一段令人焦虑的日子。”哈伊娜说，“其实，你知道，由于战争，很多物资都很紧张，包括我们的医疗设备和药品。病房里总是传来伤者亲属愤怒的咒骂声。这里许多受伤者的家都完全被毁坏了。只是感谢真主，他们还能活下来。”
“经济还是蛮紧张的，现在勉强可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支，但我的丈夫失业了，他本来是工厂的主任，也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之一，但是由于战争，工厂停工了……要不也许将来他是一位厂长哩。”哈伊娜笑着说，“但是，你无法选择命运的，这一切都是真主的安排。”
“我和丈夫还有两个儿子还能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战争这种改变给我带来了什么巨大的痛苦，因为我的家人现在还能跟我生活在一起，还能见到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们还很平安健康，这就是最幸福的事了。我是一名医生，不希望我的家人有什么伤痛的折磨，也不希望现在的战争无休无止。但是，当然了，要是美国真的想按照他们的想法继续下去，那么很难保证这种生活还能继续多久。”
艾哈默德一家已经不再有什么娱乐活动，他们只能在家中静静等待。
战争第五天，炮火还没有中断我们的国际联络。
3月24日，战争的第五天。
美英的先头部队距离巴格达据说只有80公里，巴格达会很快被占领吗？
拨往巴格达的电话是在巴格达太阳初升的早上被接听的。战争还没有中断我们的国际联络。
纳吉布向我们描述了他的街头见闻：“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白天还是有人在上班，商店在营业，水电没有问题，食物供应没有中断。令我惊奇的是酒店爆满了，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外国记者。他们的胆子可真大，我以为他们早就离开巴格达了。他们可以证明，我们并不惊慌失措。只是街头持枪的军人多了起来。晚上的时候，灯火依然明亮。凌晨的时候，不时会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家里也会感受到明显的震动，不过我们都习惯了。”
纳吉布说：“我们周围还没有被炸毁的建筑，一些重要的建筑主要是在穿越巴格达市区的河流交汇处。我们可以看到浓烟，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浓烟都是爆炸起火引起的，报纸上说，为了迷惑敌人的进攻，巴格达周围的一些地沟里点燃了石油，所以这两天我们都觉得空气里有很重的油烟味，污染严重极了。”
“我的生活已经开始和枪有了关系，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和战争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你知道，巴格达的街头出现了许多民兵，我们也许很快会和美国人短兵相接。”前两天，有个穿军装的官员来到艾哈默德的家中，要求纳吉布加入民兵，负责巴格达的一些保卫工作。
白天的巴格达似乎还比较平静。但在巴格达的外围，美英军队和伊拉克军队正在激烈交火，就像风暴的中心，巴格达平静得有些异样。
艾哈默德的家里人因为睡眠不好似乎都有点疲倦。早上的电视新闻中，萨达姆出现在屏幕上，他主持了政府官员和军队高官的会议。
艾哈默德一家人聚集的时间因为战争而多了起来。贝萨米和伊莱恩因为学校停课而呆在家里；纳吉布也不再去驾驶公共汽车，因为市内的建筑及街道有的已经被损坏了。
“战争的确残酷，难以忍受。”艾哈默德说，“上午我看了电视，其他阿拉伯国家的电视台报道了美国逼近巴格达的消息。但我并不相信那是真的，巴格达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下来的，美军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记忆很深的一个报道是有一个巴格达的酒店被炸了，据说里面正在举行一个聚会，死了不少人，还有许多伤员在医院里，他们的身上都缠着绷带。医院的一个院长说，这么多的伤员医治起来很吃力，因为制裁的缘故，缺乏医疗器械和药品。难道这就是美国所说的解放伊拉克？”
艾哈默德一家已经没有一个规律的生活，不管什么时候，都似乎只能选择呆在家里。大家关注战争新闻，但议论得并不多。总统萨达姆的每次出镜都是艾哈默德一家关心的内容。
艾哈默德说，他们不想去讨论战争的结果。在他们看来，家是最能互相鼓励和互相安慰的地方。“所有的巴格达人并不奢望什么，有一个安定的生活和和睦的家，就够了。”
在道别的时候，贝萨米突然在电话中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接到这个遥远的电话的情景，那真是——一个温和的日子。”
自第四次通话后到北京时间3月26日下午5时，记者又十余次拨打艾哈默德一家的电话，但好运始终没有再来。我们真诚地祝愿这一家人平安。在往后的时间，记者将继续尝试与他们取得联系。
|
| |
|
|
|
-- 给编辑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