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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暂停，等藏羚羊通过――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志愿者8月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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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31日03:20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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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丽
今年夏季，在可可西里腹地的太阳湖、卓乃湖和豹子峡等地集中产羔后的藏羚羊，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羊开始长途跋涉，沿着传统的迁徙路线返回各自的家乡。
7月底，在经过数百公里的跋涉后，藏羚羊出现在楚玛尔河西岸的山坡上。这是生活在可可西里东部的藏羚羊。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它们将成群结队连续不断地渡过楚玛尔河这道迁徙途中的最大天然屏障，聚集在青藏公路西侧，寻找着跨越公路、返回东部栖息地的机会。
藏羚羊繁殖期的迁徙通道
得益于所学的生态专业，我有幸被入选为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2002年度七八九三个月的志愿者，参与藏羚羊迁徙期间的调查和记录，目睹了藏羚羊迁徙的全过程。
4年前，作为大学生志愿者，我曾参加了保护站的第二期工程建设。4年后的保护站已和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了，门前青藏铁路和公路及输油管道施工中扬起的滚滚灰尘，使保护站置身于一个沸腾的大工地中。
到保护站的第3天，我就与其他志愿者一起开始了野生动物的调查工作。7月25日给了我初次的狂喜，我们发现在青藏公路的楚玛尔河西岸出现了260只的羊群。我们在望远镜里辨认出了那是母羊带着小羊从繁殖地迁徙到了楚玛尔河畔。我不禁发生了疑问：莫非产完羔后的母羊真领着小羊开始回迁了？
根据上两期志愿者的调查，在6月初，东边的藏羚羊向西往可可西里腹地的产羔地迁徙。由于铁路施工，有数千只藏羚羊受阻，直到7月初还在铁路路基处徘徊。铁路各部门十分重视环保，在迁徙羊群最多的几天里，曾暂停施工并拔掉工地上密集的各色旗子，为藏羚羊迁徙提供了便利。但人类的频繁活动毕竟滞后了藏羚羊的迁徙时间。7月的志愿者彭辉和曾敏坚看到，仍然有700多只藏羚羊始终没能跨越路基，就地产羔了。人们难以确定这将对藏羚羊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否会干扰它们长期以来的迁徙习性。
现在，从产羔地返回的大批藏羚羊又要返回东部了。
迁徙是动物长期演化而形成的习性，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确切地知道其原因，但这对物种的延续和发展是一种需要，是自然规律。事实上，藏羚羊也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对人为干扰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调整和适应。保护站一年多来的调查发现，在人类活动频繁区域，藏羚羊已很少再有活动，更不用说迁徙了。
位于青藏公路旁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从2001年1月1日起开始定期沿青藏公路对昆仑山口到五道梁之间的野生动物进行种群数量调查。通过志愿者对保护站两侧100公里青藏公路沿线的动物调查，了解该区域的动物分布、活动规律以及和公路、铁路建设的某些相关性。经过一年多的调查，保护站已对该段沿线的野生动物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掌握了一些确切的数据，通过去年年底的《昆仑山口到五道梁的野生动物调查报告》向青藏铁路建设单位提出了营地布置和分段施工的建议，已经部分被青藏铁路指挥部采纳，并且在藏羚羊迁徙过程中收到实效。
穿越天险的藏羚羊
楚玛尔河是藏羚羊迁徙途中最大的天然屏障，河道呈辫状分布，有多条水流，水流之间有沙洲相隔，宽达数百米。8月是河水水量最大的季节。到达楚玛尔河畔的藏羚羊会在岸边吃上几天的草，可能是补充迁徙中的体能消耗，为过河作准备。
8月初的一天中午，我和两名志愿者终于看到藏羚羊过河了。这是约50多只的羊群。它们慢慢靠近河边，经过短暂的犹豫，有32只羊跳进水中，在浑浊的急流里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沙垄。几分钟后，有12只羊成功地游到了东岸，其中包括4只小羊。尾随在后的其他羊游了一半，登上河心中的沙洲，再也没有勇气过完余下的半条河，只是在沙洲上不断地来回踌躇，徘徊不前。而没敢下水的20几只羊更是犹豫不决，其中有1只母羊带着小羊不停地在岸边来回跑，似乎是在做下水前的热身，也似乎是在给小羊鼓劲。过河的12只羊中有8只在甩掉身上的水后立即往前跑去。另外4只转身看着西岸的羊群，又重新下水向对岸游去，下水的样子比先前过河时更从容。到了河中间的沙洲后，这4只羊来回在羊群中跑了好几圈，接着又率先下水回游。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沙洲上的那20只羊也陆续下水。原来那4只羊是返回来领它们过河的！就这样，第一批下水的32只藏羚羊在相互鼓励下都成功渡过了楚玛尔河。
看完它们过河的全过程，我望远镜中的景象已开始模糊了。它们从那遥远的产羔地来到这里，又从这里迁回遥远的栖息地。仅仅见到它们过河的场景就可想像它们路途中的艰难。
青藏公路没有间隙的24小时
藏羚羊传统迁徙的过河“渡口”距离青藏公路只有几百米，渡过楚玛尔河的藏羚羊紧接着就面对青藏公路。8月初，渡过楚玛尔河的藏羚羊数量越来越多，活动的范围离公路越来越近。
随着青藏铁路全面开工、青藏公路全面大修、格尔木至拉萨输油管道的重新铺设以及青藏旅游的升温，过往车辆激增。
以去年调查结果初步推断，藏羚羊主要通道大致在楚玛尔河大桥处。8月初，在调查藏羚羊迁徙状况的同时，我们同时对青藏公路上行使车辆的状况进行了统计，这项工作是由来自重庆交通学院的大学生志愿者完成的。经过24小时不间断的不同车辆统计和样点抽时间段统计，结果是：青藏公路的通车率平均每小时达100多辆，一天共2400辆车从这里通过。除了普通的货车和客车外，青藏铁路的工程车约占了大半。青藏公路成了一条没有间隙的公路。公路和铁路建设工地成为藏羚羊迁徙途中最大的人工屏障。
楚玛尔河两侧100公里宽的藏羚羊迁徙通道被压缩到10余公里。我们这段时间调查得出的迁徙通道中最重要的点，是一个前方铁路施工工地附近的一处山凹，实际上在公路和铁路之间仅仅给藏羚羊留下一个宽不过3公里的缓冲地带。通道急剧缩小，去年的调查报告中记录藏羚羊过公路的时间不到一个月，而今年远远超出了一个月，太多的藏羚羊争过“独木桥”。一些报纸就此报道藏羚羊多了，真的是藏羚羊多了吗？
一个重大情况出现了：藏羚羊为完成繁殖进行的季节性迁徙今年赶上了青藏公路有史来最繁忙的时期。藏羚羊如何才能见缝插针地穿越呢？
我们就藏羚羊迁徙受阻的状况咨询了研究藏羚羊的专家、青藏铁路建设环保顾问、中国科学院动物所冯祚健老师。他解释了藏羚羊的许多行为特性，强调了藏羚羊迁徙的重要性，并建议尽可能采取措施以助其迁徙。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其他志愿者早出晚归，密切跟踪羊群动态。我们观察到藏羚羊最近距离靠近公路的时间以及其最有可能过公路的行为倾向。
8月6日，我们目睹了藏羚羊过公路时被汽车冲散的过程。当天有25只藏羚羊在我们判定的通道处过公路，藏羚羊过公路的情形几乎和去年杨欣老师（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看到并描写的《藏羚羊心中永远的裂痕》一样，那样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走炭火。在本能的驱动下，一群藏羚羊由一只勇敢的头羊带领，在公路短暂的行车间隙中冒险踏上公路。但这种间隙短而又短，往往刚踩上公路或才过去几只，就又有车辆驶来，把列队过公路的羊群冲散。大多数羊刚踏上公路路基，就被隆隆车流驱赶，跑回山坡高处，惊恐万分地望着公路，然后再用足够的时间积聚下一次向公路冲刺的勇气。往往一群藏羚羊在经过多次冲刺后，只有少数的胆大者成功通过。最后，大部分绝望地远离了公路，又重新退回可可西里荒原深处。
当天，我与其他志愿者立刻拟出了《关于为保证藏羚羊顺利迁徙急需采取措施的建议书》，附上详细的野生动物调查报告和车辆调查报告，呈送青藏铁路的中铁第十二工程局。我们建议：在藏羚羊迁徙季节期间的8月8日到18日的10天中，每天早上6点30分到7点30分，晚上的7点30分到8点30分，在青藏公路2884到3000公里之间，工程车辆停止行驶，为藏羚羊提供一段暂时的宁静，帮助藏羚羊能顺利跨越公路。
青藏铁路总指挥部的反应既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又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他们在今年初部分采纳了我们提出的关于分段施工的建议后，再次采纳了我们这次同样重要和紧迫的建议。但意想不到的是，在递交了建议书后仅3小时，青藏铁路总指挥部张总指挥长就亲自带着3名环境监理来到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拿出拟好的《关于采取紧急措施确保藏羚羊顺利迁徙的通知》征求我们的最后意见，次日形成正式红头文件，下发到各工地执行。
青藏铁路施工的期限很紧，受气候的影响，每年只有6个月能够施工。但为了藏羚羊的保护，总指挥部采纳了一个民间环境保护组织的建议。这让我们感到欣慰，让我们看到了藏羚羊的希望。
最长时间的挥手 最持久的微笑
从8月8日到8月18日，大多数铁路施工车辆在规定的时间段停止了运行。但青藏公路上的其他车辆还在继续行驶。作为民间的保护站我们没有执法权，不能像警察一样强行让车停下，但又不能眼看着藏羚羊的迁徙受阻。
这不光是给藏羚羊让道的问题，也是一个对待动物的态度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直接协调动物和人的关系的机会。所有志愿者，包括两批前后来自广州的大学生志愿者，做出了一致决定：为了藏羚羊，我们尝试拦车。
凌晨4点，还是满天繁星时，志愿者队伍就顶着寒风出发了。我们要在日出前赶到离保护站三四十公里外的楚玛尔河畔，在藏羚羊迁徙通道两端拦一个小时的车。
我们打着“绿色江河”（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的旗帜和“广州大学生绿色联盟”的队旗在晨曦中向着来车挥手。车停后，我们马上跑上去微笑着对每一位司机说：“我们是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的志愿者。前面的藏羚羊要过公路，你能把车停下等一小时（或几十分钟）吗？藏羚羊将祝你一路平安。”随即送给司机一个带有两个中国结的藏羚羊平安符，一张动物的不干胶贴画，这是用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捐助我们的钱做的。或许是我们的诚恳和热情，或许是我们别致的平安符和动物贴画，或许两者皆是，打动了平时没有遇见过这场面的司机。几乎所有急于赶路的司机都接受了停车的请求和宣传品。有的司机知道我们都是志愿者时，还关切地问我们要不要到车上避避早晨的寒风，也有的竟然请求立即加入志愿者的行列……司机的反应使得我们最初的在处于交通要冲的国道上打扰和影响运输的担心和内疚跑到九霄云外了。我们带着被理解的激动，不断地在寒风中招手，跑向一辆又一辆停下的汽车。
7点半，要求停车的时间过了。我们站在路边，向缓缓开动的几十、上百的车辆微笑着挥手，心中默念着：“谢谢你们，藏羚羊祝你们平安！”
同样地，司机们也微笑着向我们挥手告别。车很多，挥手的时间很长。这是我最长时间的挥手和最长久的微笑。每天，当送走最后一辆车时，我的眼里早已经含满了泪。藏羚羊啊，有那么多人关注你、帮助你，你会平安过公路吗？
“拦车”只实施了7天，大学生志愿者走了，我们再没有人力了。保护站的汽车也罢工了，人也累垮了。
停车期间，我用望远镜仔细搜寻藏羚羊，希望能看到浩浩荡荡、毫无顾虑过公路的场面。但最后这样的场景没有出现，毕竟我的视线范围没有那么宽广。为了保证藏羚羊受到的干扰性最小，我们也远离羊群。当车又重新恢复通行后，我沿着公路的两边寻找藏羚羊的脚印，如果在公路两边出现新鲜的脚印就可以知道藏羚羊跨过了公路。走了几公里后，我终于发现一段路基上有大量的新鲜藏羚羊脚印，一排排地，有大有小，也有些乱，向前走的和向后的都有，跨过公路后的另一侧则都是一个方向的新鲜印迹，藏羚羊过去了。欣喜的泪水流淌了许久。我相信，国家施工单位、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社会过往车辆的共同努力已为藏羚羊的迁徙提供了一定便利条件，这也是目前我们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作者为厦门大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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