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陆世纶记者
不用再等多久，你就能看到一个新西湖，或者叫大西湖。无论你喜欢不喜欢，一场变革正在改写这座与西湖厮守千年的古都的历史
西湖新天地
陶小姐对“你今年多大”这一问题的回答是独一无二的：“25至28之间。”听起来就像是她的古玩店里的某件商品的报价。陶小姐的家族在上海收藏界赫赫有名，这使她有可能走一条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道路：沉浸于自己的梦想而衣食无忧。今年5月，她个人的第一家古玩店“古美绣”在杭州“西湖天地”开门迎客。
这家建在西湖南岸的60平方米的小古玩店可能是全中国最迷人的古玩店，但租金也贵得吓人：每月3万元。现在看来这不是一项精明的投资，或者说生不逢时——“非典”对杭州旅游业的影响仍在持续，再加上今年夏季的连日高温，如今的西湖游客很少。
但这一切不会动摇陶小姐的信念。“我喜欢西湖，我不在乎亏损。”小店门口有两块引人注目的巨大的镇山石。据陶小姐介绍，它们曾是北宋年间的玩物，每块重达400公斤，价值约在120万人民币，“我可能是眼下唯一用真古董装修店面的人。”在“星巴克咖啡”、“哈根达斯冰淇淋”、“瓦比尼意大利餐馆”等国际品牌蜂拥而至“西湖天地”之后，“古美绣”用这种方式展示自己的骄傲。“如果西湖边上只有西方的东西，那将是西湖的悲哀”，陶小姐说。
香港瑞安集团与杭州市园文局在西湖南线的合作项目“西湖天地”，原先是一个充满历史传奇的公园，其中涌金楼是北宋皇帝设宴款待翰林学士的场所。瑞安集团因在上海成功开发“新天地”而名声大噪。这似乎是一个将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改建成充满时尚气息的商业宝地的成功范例。上海的“新天地”如今是全中国单位面积的经济产值最高的地块之一。瑞安集团的好戏能在杭州重演吗？这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传递给人们一个信息：杭州市领导人决定让西湖走向现代。
眼下越来越多像陶小姐这样的上海人和在上海创业的外国人将目光投向西湖。南山路175号原国民党浙江总部现在的主人，是上海最出名的法国餐馆“乐美颂”的法国总厨，他奔波在两个城市之间，出售他亲手制作的令人垂涎欲滴的法国甜品。
“茶酒年代”是“西湖天地”中的另一个美轮美奂的餐厅。它同样来自上海一个著名的专做高端市场的餐饮集团“徐家私房菜”。正如店名暗示的那样，他们正在这里进行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大胆尝试：将西方酒文化、中国的古老菜系和极富杭州特色的中国茶道融为一体。他们的尝试看起来充满风险：杭州人爱茶远胜于酒；杭州菜本无特色可言，而且做工粗糙，它能大行其道的原因是价廉、味重、量足、用料新鲜、规模宏大，但“徐家私房菜”却试图以“迷宗”式的用餐环境、精致的刀工、清淡的口味、昂贵的价格，改变杭州富有阶层的用餐习惯。他们能获得成功吗？至少目前还看不到结果。但重要的是，他们与西湖正在发生的令人兴奋的变化志同道合。
杭州的历史实际上是西湖的历史。如今杭州人对现代时尚的追求是如此坚定不移，他们已拿出30亿元人民币，为这位已诞生了1000多年的绝色佳人进行整容，以确保这个旅游之都青春永驻。
“西湖天地”只是西湖整体改建这一浩大工程的一部分。相比之下，西湖东线的“新湖滨景区”工程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今年6月26日，一栋名叫“新丽都”的酒店在与政府僵持了半年之后被强行拆除。这意味着“新湖滨景区”中原有的3.7万平方米建筑物拆迁工程大功告成。政府为此支付了5个多亿。91家企业和住户从此“还绿于湖”、“还湖于民”。
这项占地6万平方米的新景观工程，请的是一位美国设计师，他也是“上海新天地”的设计者。他被要求塑造一个集湖泊、绿地、休闲娱乐、商业为一体、“湖中有城，城中有湖”的“新天堂”。耐人寻味的是，这位美国设计师却坚持要将一排建于50年代的骑楼保留下来。虽然它算不上是文物，也谈不上有什么建筑艺术性，但美国人认为它的存在是杭州发展史上一段不能割断的文化脉络。
西湖突围
西湖整体改造工程始于去年年初。当时杭州政府将旅游局升格为“旅委”，当地官员说，这标志着确立了旅游在杭州未来发展中的主导地位。这不仅仅在于旅游收入要占到杭州GDP的16.5%，旅游事业事实上关系到杭州整个城市发展的根本利益。很多投资、房产、会展项目，其实都是冲着这“一湖碧水”和由此建立的国际知名度而来的。
然而很长时期以来，西湖对世人的魅力正在逐渐减弱。由于淤积日趋严重，西湖正在变小。唐代西湖的面积约有10.8平方公里，至宋元时减至9.3平方公里，清朝时已剩下7.5平方公里，今天西湖的面积仅为5.6平方公里。这意味着再过600年，我们将彻底失去西湖！
西湖目前的主要景点集中在北线和湖心。由于游客过于集中，摩肩接踵的情形让以“空、幽、静”为审美特点的中国山水变得趣味索然。“杭州不再是我们的首选，我们要么去香格里拉、九寨沟，要么就是香港、泰国，甚至欧洲”，上海人如今这么说。还有更大的麻烦：最近国家环境检测总站的一份公报宣称，2002年度城市内湖水质较差，除北京昆明湖水达到三类水质外，杭州西湖、武汉东湖和济南大明湖的水质均为“劣五类”。这表明，西湖水体中的有害物质指标严重超标，导致水体透明度降低，藻类疯狂繁殖，直接威胁到湖泊的继续生存。这既有湖泊自然老化，水体自我净化能力减弱的原因，也有人为污染加剧的因素。
问题主要出在西岸上游地区。在西山路一带，由于没有完善的污水排放及处理系统，居民生活污水、部分单位废水直接排放到金沙港、龙泓涧和赤水溪中，加上农田肥料和农药的使用，对西线地区的水体以及整个西湖水域造成污染。湖西处在西湖的上游，因此它们的被污染对西湖而言无异于“当头一盆脏水”。
然而杭州市府对西湖的整体改造是从南线开始的。去年国庆前竣工的新南山路，已成为类似北京三里屯、上海衡山路的“酒吧一条街”。沿湖的儿童公园、老人公园、“柳浪闻莺”的围墙被拆除，与城市连成一片。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宣传部副部长陈炜说，他们为此每年减少门票收入800万，管理成本增加400万。但他们的回报也是显而易见的。南山路上看得见风景的商铺的10年使用权都被高价拍卖，其中最贵的拍出每平方米9万元的天价。“西湖天地”首期已与今年5月开门迎客，新湖滨景区也将在今年国庆前后正式亮相，剩下的便是更加雄心勃勃的“西湖西进”工程。
杭州领导人认为：对老城最好的保护是再造一个新城。由于受到西湖景区的制约，杭州的城市发展一直缩手缩脚，举步维艰。如今杭州市府号召人们不再眷顾“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掉头东进，在更为辽阔的钱塘江两岸建家立业。与此同时，西湖西进，将使西湖水体日趋萎缩、游客过于集中、污染严重的现状大大改观。
西湖作为湖泊型风景名胜区，水体却只占风景区土地的9.7%，山水之比并不理想。通过向西拓展水面，使水山紧密相依，将藏于西线腹地的王老峰、吉庄山等众多充满野趣的自然景观展现在游人目前，形成“水随山转，山因水活”的局面。湖西单位与农居所造成的污染源将随之清除，代之而起的是充满浙西风情的乡村景观式农居。回归自然，是西湖走向现代时尚战略在西线的定位。
另一个好消息是，杭州到黄山的高速公路正在加紧修建。不久之后，从上海到杭州再到黄山开车只需4小时。“名城、名湖、名山”的区域旅游合作，将使杭州的旅游业前景一片光明。
西湖定位之争
然而，记者在杭州也听到对这场变革的不同声音。以浙江大学历史系陈立教授为代表的一批保守的知识分子并没有加入欢呼的行列。相反，他们认为这是一场事前论证并不充分、定位发生偏差的变革。把旅游单纯作为获利的产业来抓，有可能恰恰是对旅游的破坏。杭州会不会越来越像上海或者东南亚的某个城市？“才子对佳人，绿林对红粉”的西湖文化会否变成赤裸裸的商家对游客的对话？旅游是人与自然的互动，是相忘于江湖，因此是一种终极的人文关怀，而没有人文精神支持的模仿的人造景观，事实证明都不会有持久的魅力。杭州其实有源远流长的人文景观可供挖掘——从范蠡与西施、勾践卧薪尝胆、干将与莫邪、狸猫换太子、岳飞含冤、杨乃武与小白菜，到济公、李叔同、胡雪岩，杭州的人文精神是如此深不可测，悲壮激烈。这才是杭州的“天生丽质”，要比“隆胸画眉”有吸引力得多。
陈立在向记者谈论这些观点前，还没有去过“西湖天地”这类地方，陈立固然有些偏执，但也许的确存在一种方式能将这些观点和正在进行中的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有机地结合起来。也许这并不容易，过度的谨慎会降低效率，甚至拖而不决，但西湖，值得我们这样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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