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堤决口，洪水过处，五合垸成一片汪洋，尽管垸内住户被紧急疏散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家庭财物全告不保。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　王雷　摄影：本报特派记者　何龙盛

　　5月19日清晨5点15分，长沙市开福区五合垸，居民周佑民同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头天换下好几件脏衣服，趁着大早，周佑民在院内的自来水龙头下洗起了衣服。这时，“好大的水突然涌进院子来，我扔下衣服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堤垮了！堤垮了！”周佑民一家四口后来冲出家门仓皇跑到大堤上，没多久，大水就将他家的房子淹没了。

　　五合垸决堤，滚滚湘江水从100多米的决口处涌入，不到1个小时，垸内水位就与湘江持平了，此时距离湘江今年的第一次洪峰通过长沙仅5个小时，湖南今年的洪水因此情势告急。

　　在洪水尚未完全淹没五合垸之前，垸内145户410名居民都迅速撤离到了安全的地方，但家庭财产及耕地却随着洪水的到来，全部不保。

　　五合垸是“重灾区”，1992年、1996年及1998年曾三度决口。1998年发生决口后，五合垸还被国家批准列入了蓄洪垸，但垸内住户的搬迁工作却始终拖而未决。2002年，长沙市领导两次来到五合垸督战抗洪，并提出彻底治理方案，但这个方案也迟迟没有实施。

　　10年来4次溃堤，移民计划始终悬置，五合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决口百米洪水涌入五合垸

　　所谓垸，是指周围被堤坝围绕起来的居住地，五合垸东南西三面环水，东临捞刀河，西接湘江，南面是湘江与捞刀河的交汇处。京广铁路距离五合垸仅百米之遥，而长沙市开福区区政府大楼及长沙市汽车北站离五合垸也非常近。

　　在发生溃堤后的第二天一早，记者便赶到了五合垸。垸内已是一片汪洋，大树的树冠还能在水面看到，但很多房子却只露出了一个屋脊。提起昨日溃堤的场景，居民冯学林依然心有余悸：“那天夜里，我巡堤回家没多久就被人叫醒了，说是大堤上出现了冒水点。后来，我赶到堤上，和其他负责看坝的人一块用沙袋压水眼，一直干到凌晨4点多。谁知，回家刚想睡觉，就听到外边有人喊：‘快疏散啊！快疏散啊！’大水发出呼呼的响声，很快就从决口处涌进了垸内。”

　　当晚参与抢险的政府工作人员证实了冯学林的说法，“19日凌晨3点左右，我们发现距离大堤10米处有一个10厘米大的涌沙冒水点，于是立即组织了20多人进行压浸处理，险情基本得到控制。但清晨5点左右，巡堤人员又在压浸处理的堤北侧5米外发现七八个约10厘米大的涌沙冒水点。5点15分，七八个管涌连成一个直径约1米、高5米的水柱，大堤溃决，决口达100米左右。”

　　这是五合垸10年来第4次被淹。

　　1992—2003十年来四度溃堤

　　5月20日下午，郭为在家里的二楼清理被洪水淹没的家具，“一楼放着的3000斤粮食、猪饲料都还泡在水里，养的一群鸡也都不见了。”郭为在五合垸住了十几年，这样的遭遇对他并不陌生，4次溃垸，他全都经历了。

　　第一次溃垸发生在1992年。两年后，捞刀河河堤决口，垮塌四五十米。1998年暴发特大洪水，湘江河堤两处溃垸，一处决口20多米，另一处决口宽五六十米。“那次湘江漫堤，我们人站在大堤上，江水还是淹到了腰部”。

　　1998年大水退去后，五合垸平静了几年。不过，去年五合垸再次遭遇险情。据湖南当地媒体报道，2002年8月23日清晨6时，五合垸的湘江河堤发生严重渗漏，造成大堤内滑坡，护坡垮裂了一条80余米长的裂缝，直接威胁到京广铁路的安全。后来，长沙市公安局200名巡警与100多名武警湖南省总队的官兵一起抢险，奋战一天，终于筑成了一道沙墙，五合垸才躲过一劫。

　　居民李和平告诉记者，1998年大堤决口的地方与去年大堤出现的裂缝处相距大约四五百米，今年决口的地方与1998年决口的地方相隔大约三四百米。

　　护卫五合垸的湘江大堤竟是如此羸弱。

　　沙土造就大坝“先天不足”

　　五合垸为何频频溃堤？

　　当地人介绍，溃堤属于必然。因为，五合垸是上世纪60年代“围河造田”的产物，筑堤的泥土就地取材。记者看到，大堤溃的横断面全部都是泥土，夹杂了一些沙砾和石子，仅在大堤的最上层才铺着一层石子。五合垸防汛指挥部抢险组组长、五合垸社区居委会会计甘培虎介绍，大堤使用的当地泥土胶合性不好，被水浸泡后很容易松动，“这样子泡了40年，大堤早就百孔千疮，隐患重重啦”！

　　五合垸的住户则对大堤上的几家采沙厂很有意见，“他们也得负责”。记者了解到，五合垸大堤上，共有4家采沙厂。采沙厂每天从湘江和捞刀河河床内采沙，通过皮带传送带运到河堤内，再由货车运往各处。五合垸的住户对采沙厂的大吨位货车非常不满，“卡车进出沙厂都从大堤上开，大堤早就被泡软了，哪经得起这么重的车每天几十个来回地压”？

　　居民所言似乎不虚，记者看到，眼下五合垸大堤两头已经插上了醒目的告示牌：“防汛期间非防汛用车严禁通行”。

　　此外，一些干部的麻痹思想也应为溃堤负责。溃堤发生后，长沙市委书记梅克保指出，五合垸溃堤是在水位没有去年高，浸泡时间没有去年长，也没有形成恶劣洪水组合的情况下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教训很深刻。梅克保说，这里面存在“指挥不力、查险处险不力问题”。一些干部群众思想麻痹，查险处险中存在形式主义现象，热衷于报防汛数字，堤上人多，堤下查险人少，还有一些堤段根本无人巡查，发生险情后，处险方式也简单无力。

　　一拖五年居民迟迟未搬迁

　　既然堤坝“先天不足”早就是共识，那为何维护工作始终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呢？甘培虎的回答很实在：“自1998年特大洪水后，居委会就没有再考虑修缮大堤。很简单，资金不到位，没钱修。”居民们附和了甘培虎的说法，“1998年洪水过后，五合垸堤坝平时没人管，一发水，很多领导就来视察，总是要抢险。”

　　据了解，五合垸段大坝的修缮资金应由五合垸社区居委会的上级机关戴家河村拨给。记者随后联系到戴家河村会计王虎，王虎介绍，1998年特大洪水过后，五合垸被定为蓄洪垸（即垸内不再住人，平时可以利用垸里的土地耕种，洪水来到时扒开堤坝用以泻洪），为此开福区政府组成了一个调查摸底小组，负责五合垸搬迁居民、平垸行洪的调查工作，但此事后来却没了下文。

　　王虎说，具体什么原因让搬迁的事情搁置了下来，他不清楚，得去区里打听。五合垸的居民则给出了他们的解释，“政府兑现给居民的搬迁补偿金远远低于承诺的标准，让我们怎么搬啊？”居民质问，“不想办法帮我们完成搬迁，非要等垸子决口后来安置我们，是何道理？”

　　记者了解到，当地政府部门确也曾提出过一些五合垸问题的彻底解决办法。据《长沙晚报》报道，2002年8月，长沙市市长谭仲池到开福区现场检查水利建设工作。由于捞刀河入湘江时绕过五合垸而上行，不利于洪水下泄，要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必须把捞刀河出口裁弯取直，但苦于工程量大、资金难组织等原因，一直没能开工。在五合垸，谭仲池听取有关汇报后，当场指示市水利局和区政府立即拿出治理方案，专家搞好论证，然后由两家共同出资实行股份开发，以开发土地作回报。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项工程同样没有实施。

　　还有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称五合垸附近地区曾被规划为一个水上公园，因资金原因规划被搁置，所以，五合垸居民的搬迁问题也一直被拖了下来。

　　不管怎样，五合垸居民搬迁问题一拖就是五年，已是不争的事实。

　　三缄其口相关部门拒表态

　　就五合垸溃堤，记者一直试图采访长沙市有关政府部门，但被采访单位都不愿谈及此事。5月21日，记者与湖南省水利厅取得联系，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就设在该处，一名处级干部表示不愿谈五合垸问题，同时也拒绝了记者采访其他水利专家的要求。

　　5月22日，水利厅一名副处级干部则表示，五合垸是个小垸子，这次溃堤其实并不是“大事”，早年间垸子溃堤经常发生，这次五合垸溃垸之所以引起全国关注，是由于两个原因：一是现在信息传递更加便捷了，什么地方出个事，全国都知道了。第二个原因，则是现在社会上对“生命观念”的空前重视。至于具体的溃堤原因，这名干部则闭口不谈。

　　5月22日，原本新闻记者可自由参加的湖南省防汛会商会也突然对与会记者提出了限制，只有中央和湖南省部分媒体记者可以凭证件进入会议室。

　　5月23日，记者先后到长沙市防汛指挥部和开福区采访，也都遭到了婉拒。

　　紧急处理安置灾民撤官员

　　五合垸决堤后，当地政府部门的反应还是十分迅速的。当天上午，湖南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杨正午要求立即就事故原因展开调查，5月22日之前调查组要拿出具体处理意见，对于事故相关责任人要严肃处理。

　　同日下午，长沙市防汛紧急会议召开。长沙市委书记梅克保、长沙市市长谭仲池严厉批评了抗洪中存在的形式主义，开福区区委书记作了自我批评。一名参加了当天会议的官员说：“往日温文尔雅的谭仲池市长语气凝重，会刚散，三四分钟内，偌大的会议室就空无一人，大家开始奔赴防汛的最前线去了。”

　　同日，五合垸灾民得到安置。

　　5月22日，长沙市副市长、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指挥长张湘涛率领市水利局技术专家组到五合垸，制定了五合垸恢复建设的初步方案，五合垸内的居民将全部迁出，决口堵口工作将在今年秋季枯水季节展开，复建设要与捞刀河裁弯改直和开发相结合，彻底根治，另外，戴家河垸、福安垸的两个大堤也将进行加固处理。

　　5月24日，湖南当地报纸报道，五合垸溃决的9名有关责任人分别受到记过、撤职处分，其中开福区委书记、区长分别受到党内记过处分，开福区新港镇一副镇长被撤职。

　　5月23日，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首次对外正式公布了此次洪水的相关灾情数据：全省因灾死亡34人，直接经济损失达11·06亿元人民币。据统计，湖南共有永州、长沙、衡阳、郴州、株洲、邵阳、湘潭、怀化、娄底等9个市43个县（市、区）490个乡镇的400多万人受灾。

　　然而，很有可能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湖南省水利厅一名副处级干部介绍，湖南今年的集中降雨期和主汛期均相应提前，5月中旬湘水全流域和资水上游便出现了今年以来的首次超危险水位洪水。这意味着，目前的洪水很可能只是拉开了今年诸多洪灾的序幕。

　　结束采访前，湖南当地一家媒体的记者意味深长地说道，五合垸溃堤，暴露出当前抗洪工作中的诸多陈年积弊，值得好好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