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落后的土地上正在发生什么,也许你永远不可能想到——今天,来自山西北部的毒品正以人们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四围人群的生活扩散、蔓延、侵蚀,它东到河北、北京,西到陕西、甘肃,南达河南、广东,北到内蒙古,已经形成了自我发展自我循环的一个完整的产业生态圈。
如果说晋西北广袤的大山给毒品的种植提供了天然的环境,以至于发展到今天——毒品在那里泛滥成灾并且还在继续制造着可怕的令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愤怒的现实。那么在我们斥责那里的农民在暴利的驱使下种植毒品的种种行为时,有理由对与晋西北20多年毒品发展相对的地方政府的管理行为和“成果”提出我们的斥责和质疑,因为在那片土地上他们是最有发言权的,这是他们管理的结局。
现在基层政府在打击毒品泛滥的工作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改变那些农民有病不敢看的现实,所以——重塑政府形象,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否则只能是扬汤止沸。
本刊记者 任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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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山西忻州市岢岚县城边上的一户人家。
锈迹斑斑的铁大门里是一个破败的院落,一小块菜地上几株青色的西红柿孤零零地挂在架子上,窗户的镜子上画满了雨水溅起的泥点,夕阳斜射进这里才能感觉有点暖意。现在,李三就住在这间屋子里,他眼睛直盯盯地坐在已经开了洞的沙发上懒懒地晒着太阳,这也是他仅能做的几件事情。沙发旁边横着一副拐杖,对面的炕上扔着一条破旧的毛毯,可能很长时间没有整理家,尿骚味也掺杂其中。这是一张青黑色的脸,就像地里蔫了的西瓜蔓。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他,已经没有了走路的能力,但他依旧在自己的香烟盒里放了一张小纸片,那是他的“命根子”——毒品。妻子在十年前就因为他的嗜好和他离婚了,现在两个孩子跟着他生活,80 多岁的老母亲每天给上学的孙子做饭,同样,孩子上学也遇到了困难,他没有能力给他们交学费,学校不得不警告这两个孩子“不交学费不能上课”。
在这个人们称为“毒患区”的地方——山西忻州,你随时可以听到同李三一样因为吸毒而家破人亡的事例:
秦义,山西五寨县颇有名气的包工头,已经把近千万的资产给吸掉了,现在已经几乎没有劳动能力了。
王辉,部队转业军人,山西岢岚人,现在手拄双拐,两条腿发生严重变形。与妻子离婚多年,据他讲吸了10年毒花的钱最保守的数字是十几万元。
王刚刚,山西保德县一名司机,自吸毒后把孩子给了人,现在已不能开车,把自家的东西卖完,现在发展到看见邻居或亲戚家的东西就偷,用来换取吸毒的钱,一块毛毯50元卖了,一台彩电卖了300元………
然而,在这里依旧有人在大肆制造贩卖着毒品,土制海洛因(俗称“黄皮”或“料子”)是这些地方的主导毒品。
毒品从这里出发
宁武上岔村:毒品种植地
山西省忻州市宁武县化北屯乡上岔村(当地人叫二区),一个在当地很有名气的“大烟村”。
村子坐东朝西,三面被山环绕,满是裸露着石头的河川夹着一丝将要干枯的河水从村里流过,弯弯曲曲的延伸着。河道是村里通向外界惟一的出路。河道两旁的山坡上倾斜地长着一些干黄的庄稼。上岔村的房子要比我们见的沟里的甚至乡里的其他村子都好,新修的砖房有的还是瓷砖贴面,高高的围墙还有用铁皮钢筋焊制的大门,村民不仅有三轮还有小吉普车。
寻找这个村子是个很难的事情,离村子最近的柏油路有20 多里地。我们包租的一辆车在离村子大约八里地的河滩上被震断了钢板,只好下车步行。虽然村子离镇上很远,可用上岔村赵老汉的话说就是“我们这个村子在外头的名气是挺大的,省里的地区的县里的人经常来,公安局也三天两头就来‘抬’人(抓人)”。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毒品种植起步到90年代末政府打击力度开始加大的十几年间是毒品在这里最为泛滥的时候,“厉害的时候村里来的不是县城就是太原、内蒙古、河南甚至北京、广东的‘料子鬼’,村里有的人也前往岢岚、宁武、神池、五寨等地去卖毒品”。传闻说,有次内蒙古警方为了证实当地的毒品是来自山西的,专门派出密探来这个村购买200万元的毒品,村里的一位老头竟然给凑齐了如此巨款的毒品。这个300多口人的村子因为种植、吸食、贩卖毒品被抓了就有30多人,“年轻后生全‘抬’进去了”。在这个村子附近的许多村都是村村有吸毒的,村村有贩毒的,村村都有进监狱的。
离这里不远的西马坊乡、石家庄乡(当地人称‘四区’)有种植罂粟多的沟竟然被称为“大料沟”、“小料沟”,罂粟种植的盛行由此可见一斑。据了解,这些地方还不是种植毒品严重的地方,附近的岢岚、五寨、神池、保德、河曲、偏关、原平等地都有种植,今年在山西进行的第二次航测(用飞机在空中监测种植的罂粟)主要是由于在繁峙、代县等地又发现了新种植的罂粟。
河北阜平:千亩罂粟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来,从山西的岢岚、宁武、神池、五寨、原平、代县、繁峙、五台一直向东就到了河北的同样也是国家级贫困县的阜平县。
“几乎所有的罂粟都是在和山西交界的地方种植的,更为可怕的是这里种植的罂粟达二三千亩,蔚为壮观,有的乡里甚至是村村都有种植的。”阜平与山西的繁峙、五台、灵丘三县接壤,它与五台县相临的龙泉寺乡、台峪乡,与灵丘县相临的百亩台乡、上堡乡,与繁峙县相临的寿长寺乡,人们称这些地方为“种毒大乡”。当地的村民说这些都是从山西“印”过来的,每年秋天靠近这里的山西人就会带着钱准时出现在这些地方。这次“上头”发现阜平大量种植罂粟是一位在广东贩卖毒品的山西人落网后交待的,中国公安部和中国禁毒委通过飞机航拍得到了真实的种植情况。
“那里的罂粟真是漫山遍野,一块地挨着一块地”——寿长寺乡,阜平种植毒品最为严重的乡。曾经参加了今年阜平县组织的第一次打击罂粟活动的某局干部说,他们在这里的山上住了20多天,他们用棍棒将那些罂粟打得七零八落,以达到铲除毒品的目的。参加这次打击毒品拍摄任务的某摄影师在山上整整拍了13天,和他做同样工作的还有5个人。“5个人,连续拍摄13天,你说什么概念?站在那山头上,一股香气就扑鼻而来,看见的全是那美丽的罂粟花呀!”他这样说道。阜平县几乎所有的机关都出动了,“有人的出人,没有人的雇人,全员打毒”。县里的机关将县城六七十辆的出租小面包车几乎全包了下来。由于第一次打的不彻底,又进行了第二次。去寿长寺的价格一天是450元,可有的司机还不愿意去,“路太难走了,那里全是河滩”。司机王老三带着自己的小面包车去了离县城较近的东下管乡,包车的费用是一天300元,他说这里的毒品种植较少,路也好走一点。
9 月29日。东下管乡北柳庄村。
记者寻找的是离村子最近的种植罂粟的地方。从村子出发向北进入一条沟,四周全是大山,沟底是大石头,一条小河从沟里缓缓地流出。大约走了有四五里地的样子,转过山弯出现了一排密密的松树林,沿着松树林爬上坡,再翻过一道小沟,向上爬去,掩映在一块大土坡下面残败的罂粟秆倒在杂草丛生的壕沟里,很隐蔽。70 多岁的任荣是村里的老干部,他儿子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今年也种了一亩多地的罂粟,像这样的村干部,村民还可以告诉你不少。
不出20年这个村子就会消失——村里的闺女都嫁到外村了,男人都打光棍,一位老人有些无奈地说。这里的地都挂在高高的山坡上,收割的庄稼只能用人的肩膀背回来。“不种这些我们没有活头了!种一年地连县里要的摊派都交不起,赔上劳力咱不怕,可还要倒贴种子化肥钱哪?”他们不想再过那种为看病也愁眉苦脸的日子——在阜平,这里的村民会用羡慕的神情向你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前几年种植罂粟发了大财的人的生活,说他们在保定、在石家庄还有的在北京都买了小洋楼,他们有手机并且娶了漂亮的外地姑娘。
在这里不仅农民种植罂粟,东下管乡的一位干部说,乡派出所的干警也种。很显然,发家致富的渴盼对于这些生活在贫困中连病都看不起的农民来讲无疑是最具感召力,所以当政府没有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致富道路的时候,可能出现的任何使他们达到富裕目标的途径都会成为他们急于摆脱贫穷的工具,罂粟就是这样走进了他们的村庄和他们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