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化余姚二江悄然推波而至,于宁波最是繁华的三江口汇入甬江,一路东向。高处俯瞰,三江会聚的景致恰好构成一个硕大无朋的英文Y字样,煞是壮观。
Y恰是英文“青春”(youth)的首写字母,古老三江如今正裹挟一股前所未及的青春活力推动着古城宁波奔涌前行。经济学家称,宁波地区经济的发展,是有别于长三角其他城市发展模式的特殊形态,有一种特别的鲜活之力
甬动中国
撰稿/杨继桢(记者)
去宁波之前,我们了解的长三角地区经济发展样式至少有两个十分叫响的版本:一是以集体经济蓬勃发展为标志的苏南模式;一是藉个体经济兴起独领风骚的温州模式。
宁波的地理位置恰好处在这两者之间。这些年宁波的经济发展一直稳步突进,但对于这座不事张扬的城市,很少有人清楚地了解其经济发展的形态特征。最近,宁波突然间引起越来越多兄弟城市和媒体的关注。这种关注除却标志宁波融入上海2小时交通圈的一座世界最长的跨海大桥近日在此奠基之外,更源自一份官方的统计结果和另一份专业的评估报告。5月7日,国家统计部门公布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今年一季度主要经济指标排名,宁波国内生产总值从去年的第六位,跃居广州、深圳、杭州之后的第四位。3月,中国社科院发布的《中国城市竞争力报告》显示,上一年尚排在第二十位的宁波城市综合竞争力在中国200个城市中名列第十,成为浙江省唯一进入前十强的城市,其中,宁波的结构竞争力更是排在了全国第一的位置。
宁波正改写着中国的经济版图。目前,港口货物吞吐量仅次于上海,居大陆港口第二位。集装箱增幅连续5年居第一。最大的男装生产基地,最大的不锈钢加工基地,最大的火力发电厂,最大的民营轿车企业……雅戈尔、波导、三星、帅康、维科等“宁波制造”出手不凡。去年,宁波99种产品年销量在全国同类产品中居第一位,206种产品产销量跻身全国十强。
人们在欣赏这道独特经济风景的同时,开始潜心探究起宁波经济发展的活力之源。相比起温州、苏南相对单纯的经济成分,宁波全面稳健推进的混合型经济样式,对中国更多地区的经济发展有着更实在的借鉴意义。一时之间,全国各地包括东北乃至西北的考察团队纷至沓来,冀有所得。
轻 装
在最初接触这个城市时,宁波人守规矩求稳健的作派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据老宁波讲,宁波人对一些细节和工作条理的讲究几乎到了苛求的地步。听说,前些年用作燃料的蜂窝煤到了宁波人手里,一律会在太阳底下晒至透干,然后拍净浮灰,码垒齐整,绝不允许有丝毫零乱。
宁波人这种做事讲求步调,一丝不苟的鲜明特征,在国有和集体企业改革进程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宁波的经济结构中,国有经济成分占了相当的比重,这一点迥异于数百里之外的浙南温州。在经济改革实施大步推进之前,宁波国有企业效益效率与其他地区相类,疲态毕呈,30余万之众国企大军面临转岗、下岗。宁波最大的国有行业之一化工系统,改制前拥有30多家国有集体企业,三分之一明亏,三分之一潜亏,仅三分之一微利。如此包袱在身,要实现地区经济高速发展,无异乎负重登峰。宁波人在这一点上极早醒觉,他们意识到,减负轻装,是推进宁波发展的先决。
思路既顺,步调也明。1999年先行动作的宁波市国有、城镇集体企业产权和劳动用工两项制度的改革进展得有条不紊。用宁波市委书记黄兴国的话解释,宁波的做法“关键是把握发展辩证法,处理好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把改革的力度、发展的速度和社会可以承受的程度有机协调,达到运动中寻求合力优化的动态性效果”。宁波成立了市长领衔的国有企业改革与发展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工作班子,加大对国有企业改革与发展的指导协调。各企业主管部门作为改革第一责任人,成立了若干工作组,具体指导、帮助下属企业改革,协调解决企业改制过程中遇到的具体困难和问题。
宁波市企业产权制度改革大多采取了“有进有退”的办法。在竞争领域,国有资产基本退出,按照“转变身份,适当补偿,承认工龄,续接社保”的办法,将国资的置换收入,按企业不同情况,用于理顺职工劳动关系和支付社保资金。
3年改制取得了决定性的成果,4000多家国有集体企业,全部实现了股份制。宁波国有资本从一般竞争性行业退出后,逐步向国民经济的关键性领域,基础性、公益性、战略性和高新技术行业集中,2001年时,国资规模也比1998年增加316亿元,达到了518亿元。在投资结构上,通过资产评估界定产权置换,宁波企业彻底改变了原国家所有的单一产权结构。宁波市交通局下属的12家交通国有企业改制后总注册资本4.59亿元,其中国有资本占22.78%,经营者出资占22.86%,普通职工出资占22.37%,社会法人资本占26.99%,形成了国有选择性参股、职工持股、经营者持大股及吸纳社会法人股的多元化产权格局。改制后的企业建立了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企业制度和机制面目一新,为企业走向市场参与竞争提供了强大的驱动力。到2002年底,宁波市属企业98%的职工理顺了劳动关系。原先国有企业职工“进了工厂门,就是国家人”的传统观念被彻底破除,职工的身份由“企业人”转为“社会人”。
两项改革,一方面提高了经营者和员工的责任心、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通过在改制时核销、提留、剥离部分资产,企业的包袱、负担大为减轻,竞争力大增。再以化工系统为例,2001年底全面完成改制后,2002年,整个系统销售比上年增长20%,利润增加了5倍,税收增长1倍,职工月平均工资比上年增加40%。
有经济学家将宁波经济现象概括为“宁波活力”。一定意义上说,今天这种活力的迸发得益于宁波市先走一步进行国企改造的“轻装”行动。
先 发
宁波太平鸟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的常务副总裁车小方,这个曾在宁波市体改委领导岗位任职的年轻人把宁波活力之源更多地归因于宁波企业。车小方形象地将宁波企业经济称作“蚂蚁经济”,喻指“小、多、活”。宁波市个私协会秘书长谢嘉禄则更把宁波活力产生的原始点定在了民营企业身上。
宁波现已拥有一大批实力雄厚的民营企业。据宁波市工商部门统计,截至去年底,宁波共有私营企业54352家,投资者134179人,注册资本达443亿元。其中,年产值超亿元的已有76家。目前宁波的民营经济已经成为宁波经济增长的主导力量。
事实上,宁波民营企业的发展也经历了一段颇为曲折的道路。从1990年的多方争议到1991年的起伏波折,是学习苏南还是效仿温州,宁波人为之费尽思量。在选择民营经济发展道路时,他们还在风景如画的东钱湖召开专门会议,确定方向。据曾担任过宁波市体改委主任,现为宁波市党史办公室主任的姚志浩讲,因为这次会议的重要,宁波人甚至称之为当地决定民营经济发展走向的“遵义会议”。
宁波民营经济最终选择的是一条与其他所有制经济成分共生共荣、相互促进、多轮驱动的发展之路。在政府引导下,宁波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得到空前发挥,从1992年起,民营经济规模以每年翻番的速度扩大。车小方对宁波企业的几次先发效应的概括能够较好地描述出当地民企的大致发展路径和特征。市场先发:相比其他一些地区,宁波民企较早地进入了商品市场;机制先发:民企懂得商品生产机制,甚少政府干预,是实实在在的“一心一意谋发展”;环境先发:整体经济环境的优化使宁波成为民企发展的绝佳土壤,整个宁波成了经济运动场;投资先发:民企经营者由办企业走向做企业。现在宁波前十位的服装企业都有资本运作的实践。
目前,宁波的民营经济活力大显。私营企业中净资产超亿元的已有26户,全国首次500家最大私营企业评选中,宁波占9家。到去年底,私营有限责任公司已达29502家。去年,宁波民企完成技改投入31.89亿元。全市科技型企业中15%为民营企业。罗蒙、玉立、培罗成、洛兹、太平岛等企业的产品在全国享有盛誉。现在宁波民企累计注册商标8334个,其中19个被评为浙江省名牌,有42个被评为著名商标,2个为中国驰名商标。宁波获自营进出口权的企业已达832户,一批出口创汇超亿元的龙头企业应运而生。
“钱从哪里来,人到哪里去”,民营企业大量的就业岗位和资本积累很自然地消化了国企和集体企业转制改革中最为棘手的问题。宁波市国有集体企业转制中要求70%的职工不能推向社会,实际进程中职工的转岗消化率几乎为100%,既切实保障了社会稳定,又促进了经济的大步腾越。
聚 变
宁波经济以高速、稳健、持久一时间显山露水,人们愿意把更多的目光投注于宁波几大主要经济成分的作为,但在宁波几天的采访中,我们清楚地意识到,宁波活力的彰显绝非简单的“一骑突进”或“几彪军出”,源自政治、文化等诸多层面的合力作为是不可小视的活力之源。
在与宁波市委宣传部部长邵孝杰聊及“宁波帮”的话题时,他以为可以探究一下在大的时代背景之下宁波人固有的个性和文化特质所生发的活力要素。宁波大学教授陈依元是个地道的福建人,到宁波就职已多年,几乎跑遍了中国大地。这个自称“旁观者清”的外来者对宁波活力有着另一种说法。他认为,宁波活力是政治、经济、文化诸要素合力聚变的综合体现,是另一种多统活力。这里边包括了体制、管理、教育、科技、信息等方方面面。
邵孝杰部长向我们提供的一本《宁波市审批制度改革实录》,全书凡13万言。细读之下,可以充分体味宁波市党政部门为保障地区经济良性发展所付出的良苦用心和艰辛努力。这项改革的总体目标是通过半年左右的努力,基本完成市直属各部门(包括党委系统)审批制度改革,取消40%以上的审批事项。从市委书记、市长到市党政有关职能部门几乎无一例外地投身其中,全力施为。这项改革自1999年12月以市政府令形式向社会公布方案,到2000年元旦付诸实施,59个有行政审批行为的部门和单位,在深化审核制度改革过程中,在原有的基础上减少到278项,减少了207项,其余转为政府日常工作;原有审批、核准事项1289项,保留668项。力度之大,工作之细、效果之高,令人赞叹。
在对宁波的考察中,我们听闻的许多鲜活生动的说法和案例,颇能体现宁波人的个性特征。宁波市经济建设规划研究院院长方建新在谈到宁波企业善于自主发展的特性时,用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形象比喻:“宁波的企业是野生的,不是圈养的。”他认为这种个性最终决定了宁波的企业在市场大潮中积极主动、灵活机变的活性。在象山靠海的渔村爵溪,北京一位宣传部门的高级官员称,什么是WTO,他在专家那儿没弄明白,却在爵溪得到了答案。这个10年前靠渔民们背着黄鱼鲞走南闯北敲叩市场大门的小镇,如今已成当地外贸出口第一镇。这种开拓、务实的个性给无数造访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1979年凭2万元知青安置费起家的青春服装厂,曾经为包括上海在内的一些企业打过工。短短20余年时间,他们已成为中国最大的服装生产企业,去年利润达5.8亿元。雅戈尔——这家“规范的股份制上市公司”已将他们当初的“老板”们远远甩在了后面,其沉稳创业、善抓机遇的腾飞轨迹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三星奥克斯的老总郑坚江对效率的追求同样让人感佩。他对员工说:三星已有万余名员工,设想一下吧,假如我们每名员工每天浪费一分钟,一万名员工加起来的时间总量则要超过166个小时,166个小时能生产出多少台空调多少只电表,能为三星带来多少效益?一日如此,一年呢?十年呢?就是这些个性鲜明的宁波人正创造着一段特殊的经济史。
在宁波,人们可以看到一家亿万身价的餐饮集团,至今仍在用香烟纸作点菜卡,正如同一如既往保持着低调的宁波整体经济发展的进程一样。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是强烈的机遇意识?是体制机制的激活?是文化力量的释放?也许我们难以一言道尽宁波活力的根本所在。但宁波确确实实已然快步在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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