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老师的心事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但是对于邹老师来说,有些事情连自己也感到十分疑惑。
年近60岁的邹是祁东县一所小学的老师,过去从事语文教学,而现在只是教教体育课,间或为学校写写黑板报。邹老师说,明年可能就要退休了,教了大半辈子书,现在也应该休息一下了。
但是让邹老师窝心的是,自己有38年教龄,每月却只能领到600多元工资。他拿着工资卡,算了又算,心里老是嘀咕,“不对呀?自己的工资绝对不是这个数!”
邹老师算了一笔账:他的工资应该包括职务工资、津贴工资、教龄工资、提高工资、保留工资和国家、省、市出台的各种补贴等,实际上应该有1171.8元。但是从1998年开始,就只发放了工资部分的前5项(俗称“4+1”),其他的诸如一些补贴、津贴几乎半年甚至一年才能领到一次,当时就有人戏称是“裸体工资”。不过,到了这两年连“裸体工资”也不能按时足额发放了,把“肉”剔掉许多,这时又有人揶揄为“排骨工资”。
邹老师说,近些年来,党和政府对教育事业都非常重视,教师的待遇确实提高了不少,仅2001年就两次提高了工资,如果工资能够全额发放,生活的确比较宽裕。但问题是,加工资不仅成了“空调”,而且并没有全额发放的工资中还要被莫名其妙地东扣西扣。
在祁东,这样的情况,除了几所县属知名学校的教师外,其它学校尤其是乡镇的中小学校教师几乎都有过一样的经历。从教34年的周如民(化名)老师同邹老师一样,每个月拿到手的只有500多元,远少于自己的实际工资。周如民说,1997年省政府规定发放的150元生活费,唯独像他们这样的小学教师没有,而且每年扣防洪保安基金、扶持特困企业和困难户费等不少于500元。“如果项目合理,而且有政府的相关规定,该扣多少,我们绝没有半点意见,但是有些项目,我们听都没听说过,也照样扣钱,这就让我们想不通。”
让周如民想不通的这些听都没听过的“项目”,在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那里得到了印证,这位细心的老师记录了从1997年到2003年中工资被扣的款项,达20多种。
对此,周如民说,有些扣款是合理的,像医疗、养老保险等,但是这些扣款并没有上缴或者仅上缴了一部分,导致许多老师到指定的医疗机构看病时,才发现自己还无法享受到这些保险。另外,这位老师还列举了像国防优待金、义务植树、新增工资工本费等款项,他说,虽然每个项目的扣款只有十几元,但这些扣款项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邹老师说,自己并不是为少了工资而烦恼,只是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这些原本属于自己的钱究竟到哪里去了?他现在要的就是一个“说法”。
在今年年初的“两会”期间,省政协委员、祁东县育贤中学副校长贺安生等5名教育界的省政协委员提交了《对解决祁东县教师工资发放及教师工资“老欠”问题的建议》,这份提案说:
“到2002年3月底,全县共拖欠教师工资11043.1万元,其中拖欠基本工资4227.3万元,拖欠各种津贴6815.8万元,拖欠金额相当于全县全年教师工资总和。”
政府的无奈
工资久拖不决,教师的埋怨自然转到主管部门——县教育局,而教育局的负责人也是满肚子苦水。
据县教育局负责人介绍,2001年开始实行工资由财政统发后,中小学教师工资纳入财政统发项目的只有“4+1”部分,也就是职务工资、津贴工资、教龄工资、提高工资的10%以及保留工资115.8元中的42.8元和补差部分。而目前教师每月领取的工资就是以这个工资标准为基数,再扣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及失业保险外,按月划到每一位教师的银行账户上。必须提及的是,其他的一些津贴和补助大都是由各个学校量力而行。
对于保留工资(115.8元),顾名思义就是在工资档案里保留着,只能发其中的42.8元。教育局负责人说,余下的“73元”,由于没有纳入县财政预算,基本上是由教育局从收取的学杂费中予以解决,教育局每月将资金按照教师人数全额下拨到各乡镇学区、县属学校,然后由这些单位发放到教师手中。这位负责人表示,大部分学校是按月发放的,但也有部分学校是半年甚至一年发一次。
“确实没办法,县财政紧张,别说教师工资发不齐,就是我们自己也一样,只拿‘裸体工资’,谈不上什么补助、津贴。”县教育局负责人说。
对于教师工资的问题,祁东县主管教育的副县长邓水源也很无奈地说,工资没有完全到位,少数教师以为是主管部门从中截留了,而全县的实际情况是,不仅仅是教师,只要是吃“财政饭”的,都过着短斤缺两的日子。
邓水源举例说,1997年省政府规定每月发放150元的生活费,如果全额发放,每年就需要2000万元,几乎占了全县财政的四分之一,县里的确拿不出这么多钱。
除县财政紧张的原因之外,邓水源还说了另一个“历史包袱”。1997年以来,祁东县在清理、整顿“两会”(农村基金会、扶贫储金会)时,发现全县的欠款达2.3亿元,为补上这个缺口,不得不动用当时纳入财政预算的农村教育附加费;与此同时,一些乡镇政府承诺偿还在改造危房、修建校舍时欠下的债务,而实际上,不少学校、学区动用的是学杂费,即教师工资来偿还基建债务。有数字显示,到2001年底,全县共拖欠挤占“附加费”4290万元。
邓水源说,教师们反映的扣款问题中,有些扣款是本着自愿的原则,例如企业解困金,是因为在年关时帮助一些下岗职工过好年,这也是县委、县政府制定的政策。但是在实际操作中由于宣传不到位,引起部分教师的反感与误解。邓水源也表示,过去确实存在乱立项目扣钱的现象,县委、县政府正在组织清理、整顿,凡是不符合规定的一律取消。
对于教师们反映的交纳了医保金,却享受不到医疗的问题时,邓水源说,投保费用的构成是教师个人承担2%、单位承担2%、财政支付4%,一些老师之所以没有享受到医保,主要原因是少数学区和学校没有将单位承担的2%上缴到医保站,因此,教师暂时享受不到医保。
祁东县一学区负责人告诉记者,正在进行的农村税费改革,使教育经费的总量减少了;以前教育经费是财政、教育附加、教育口子费、建校款等“四条腿”走路,而现在,“四条腿”少了“三条”,只剩财政一条腿了。“学校不能收费,工资都成问题,哪里有钱去交医保?”
对此,祁东县已经组织有关部门调查一些学区和学校的账目,如果发现有能力支付这笔费用而没有支付的,将追究其负责人的责任;如果确实没有能力支付,将由县有关部门出面与医保站协调此事。“一定要在今年将这个问题解决,绝不能让教师有后顾之忧。”邓水源告诉记者。
路在何方?
拖欠教师工资显然不是祁东县独有的现象。据统计,1998年1月至2000年4月,全国拖欠教师工资数额累计达127亿元;全国2300多个县中,有近1/3的乡镇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拖欠。
地方政府财力严重不足,这几乎成了拖欠教师工资难以根治的“硬伤”。
以祁东县为例,作为农业大县,县乡两级财源结构单一(主要是涉农税种),财政收入增长乏力。当地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就说,县财政成了“要饭财政”,直接影响教师工资的按时足额发放。此外,“普九”欠债也是教师工资久拖不决的重要原因。据祁东县教育局负责人介绍,许多乡镇为实现普及九年义务制教育都欠下了累累债务。为了还债,一些地方在中央明令取消农村集资,而自身连温饱都难保(据统计,全国有400多个县的全部财政收入还不够发教师工资)的前提下,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索性拿教师工资来补这个缺口。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教师队伍膨胀迅猛,导致财政供给难以为继。祁东县的在职教师有9547人,这些人的开支已占到财政支出的一半以上,而且还不包括临时代课教师的工资。近年来,增加工资的政策不断出台,教师工资总额上升也使教育支出年年递增,这无异于“雪上加霜”。一些人就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拖欠教师工资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在祁东县政协副主席邓玉春看来,拖欠教师工资的问题应该放在税费改革这一背景下看待。她指出,我国农村义务教育投入的基本模式是以财政拨款为主,以农村教育费附加、教育集资和学生杂费为辅的多渠道投入机制,“吃饭靠国家,办学靠附加”,就是对当时农村教育投入体制的注释。税费改革后,随着农村教育费附加、教育集资等被取消,按照中央有关文件精神的要求,乡村两级义务教育开支和危房改造资金将由财政预算安排,使得农村义务教育投入转变为只有财政拨款、上级转移支付、杂费收入等3条渠道。
对此,省政协委员、祁东县育贤中学副校长贺安生补充说,一直以来,义务教育实行的是“分级办学、分级管理”体制,就是将举办教育,特别是基础教育的责任和经费管理权逐级下放。这种体制,对于调动地方政府举办教育的积极性,加速实现全国“双基”目标的确具有积极的作用。但是,当办学管理权随财政包干下放到乡镇一级(以乡镇为主),尤其是1994年税收体制改革为分税制后,中央及较高级别的政府在义务教育资金投入和分担方面所起的主渠道作用逐步弱化,而乡镇可调动的资金不断减少,这就形成了“小马拉大车”的尖锐矛盾——只能发教师的“四项”基本工资,无法发出职务补贴、保留津贴和午餐补贴。
尽管问题的症结已十分清楚,但是现实的困难对于解决问题又表现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祁东县副县长邓水源说,由于财政增量集中,市、县财政困难,乡村财力特别紧张,欠发工资现象比较严重,在这个方面,国家应该加大财政转移支付力度,特别是农村义务教育经费应由中央和省、市按适当比例共同分担。比如,中央、省市、县乡各承担三分之一,共同把农村义务教育的投入问题解决好。
如何确保投入到位?“关键就是要把钱看死。”祁东县政协办公室主任邹爱民说,应该建立和健全义务教育财政分担监督机制,上一级政府对下一级政府要加大预算及其执行的监督力度,谨防挪用,各级人大、政协都要对同级财政预算加强监督和检查。
全国人大代表、湖南省副省长许云昭说,鉴于税费改革前,教育经费占费税收入比例较大,建议中央在确定对地方财政转移支付金额时,充分考虑教育经费原来的所占比例,重点保证农村义务教育经费的投入,特别要保证教师工资的发放和维持正常运转的公用经费;省级政府也应比照中央的做法,加大对下级地方政府财政的转移支付力度,保证教师工资的及时足额发放。
(《百姓呼声》记者山木 《湘声报》记者 张权 实习生 何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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