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就伊拉克危机提出若干问题，涉及全球政治和国际关系。它们中的一些将随着战争的爆发即获答案，有些需要仔细探讨，另一些只能靠历史验证。

　　伊拉克危机20问

　　1.萨达姆的命运如何？

　　提示：萨达姆会在美军发动攻击的48小时内被击毙或者流亡吗？会出现“树倒猢狲散”的情景吗？或者，他会像本·拉丹一样不知去向，却时时如阴魂一般缠绕住占领者？看上去这只涉及一个人的生死，却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伊拉克战争的速度和战后的稳定。

　　2.伊拉克民众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提示：伊拉克官方媒体告诉世界，伊拉克民众100％拥戴他们的领袖；而美国政府和传媒则给出截然相反的论点，说伊拉克人民受够了苦难，厌烦了萨达姆家族的“独裁统治”。这个问题的答案极为重要：伊拉克民众的真实想法，从根本上决定着伊拉克的未来。

　　3.速战还是泥潭？

　　提示：美国攻打伊拉克，是像海湾战争那样速战速决，还是可能像越南战争那样足陷泥潭？这个观察家最感兴趣的问题，一旦开战将很快见分晓。经验证明，战场上的胜负虽然关键，但不等于完全的输赢，后者的衡量还应包括政权更迭的成效、民众的认可程度、国家恢复秩序和发展能力等等指标。

　　4.谁会是下一个目标？

　　提示：如果说，伊拉克是布什想要教训的“邪恶轴心”国家里第一个被击倒的对手，那么，在一个似乎不断拉长的“黑名单”上，谁更有可能成为美国的下一个打击目标？美国对伊拉克危机的处理方式（假若顺利得手的话），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运用于被白宫称为“无赖国家”的其他敌手？

　　5.恐怖活动的动向如何？

　　提示：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答的是，美国对伊拉克的打击，是有利于遏制针对美国（以及以色列）的国际恐怖活动，还是反过来助长这种现象的蔓延？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国际恐怖组织正在重新集聚力量，美国人遭受新一轮恐怖袭击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能确认的是，伊拉克问题与以本·拉丹为首的国际恐怖主义网络之间，究竟存在哪些实际的及心理的联系。

　　6.何谓“中东因素”？

　　提示：中东问题与伊拉克危机之间存在极其紧密的关系。不难想见，美国在推倒一个阿拉伯政权的同时，却对以色列的武装行动保持沉默，这种鲜明对比注定让一些中东国家对美国的仇恨永无止境。问题于是提了出来：没有中东地区的真正和平（这需要长久的时间和艰巨的努力），即使伊拉克现政权被颠覆，美国能够造就海湾、中东地区的稳定吗？反过来，中东问题不解决，美国能够在战后的伊拉克及整个海湾地区站稳脚根吗？

　　7.阿拉伯国家为什么不团结？

　　提示：阿拉伯联盟在伊拉克危机期间的表现，再清楚不过地暴露了这些国家之间长期存在的复杂关系。一方面，它们有着相似的宗教血缘、历史遭遇、世俗制度、现实困境和对外利害关系。另一方面，阿拉伯人所希望的团结和阿盟首脑会议反对美国攻伊战争的宣示，不止是“雷声大雨点小”，更受到阿盟内部一些国家助美攻伊举动的嘲讽。海湾战争时阿拉伯世界内部的分裂悲剧又在重演。这是一个让外人费解的世界，处于内外交困的艰难时世。或许，“阿拉伯团结”命题之无解，正是目前美国霸权治下严重紊乱的国际秩序之一部分？

　　8.美国为什么发动战争？

　　提示：撇开国内因素不谈，美国攻打伊拉克和推翻萨达姆政权，仅仅是为了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或是为了推动阿拉伯世界的“西化进程”？或像某些美国权势人物声称的那样，是所谓“新中东路线图”的第一阶段（建立一个不对以色列和西方利益构成威胁的巴勒斯坦国）？还是瞄准控制全球主要的石油资源和战略通道？甚或是防范亨廷顿所谓的“不同文明的冲突”？即便上述所有因素均发生作用，孰重孰轻、孰先孰后？

　　9.战争性质如何判别？

　　提示：战争乃政治的某种延续。问题是，怎样判别和解释美国发动这场战争背后的国内政治考虑和国际战略谋划？“王道”与“霸道”在这场战争中各占到什么位置？在一个信息畅通的全球化时代，“恶政”应当自动导致“主权”的丧失吗？在多大程度上，萨达姆政权的抵抗，还能够被说成是“正义的（或者是合理的）斗争”？

　　10.什么叫“9·11综合征”？

　　提示：历史地看，美国对待伊拉克危机的处理，是“9·11综合征”的一种表现。我用“9·11综合征”这个术语，特指美国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袭击重创后所表现的不知所措、震惊和狂暴。美国的“9·11综合征”可能同“越战综合征”一样，长时间难于治愈，且影响深远。问题是，“9·11综合征”还会纠缠美国人（尤其是决策层）多长时间？它对美国原有的政治体制和政治文化有何潜移默化的干扰作用？它会使惟一的超级大国迷失方向并难于自拔吗？

　　11.美国国内因素有哪些？

　　提示：从国内背景观察，外部分析家尚未取得共识的是，美国攻伊倒萨的宣示及行动，有无党派政治的因素（比如对下届总统选举的考虑）？经济上最终的利弊得失如何（比如推动“战争景气”的形成，或相反，给美国经济带来沉重的负担）？这方面，越南战争和海湾战争尽管能提供一些思考线索，却无法简单类比。但无论如何，鉴于美国人向来更在乎其国内政治，它们可能是解释当今世界惟一超级大国行为的重要线索。

　　12.怎样看“主战派”与“主查派”的分歧？

　　提示：法德代表的“主查派”与美英代表的“主战派”之间的矛盾究竟有多深？原因何在？影响会有多久？它是昙花一现的现象，还是新一轮大国角力的开始？出现在伊拉克危机上的这种分歧，首先当然属于不同国家利益之间的冲突，这里面包含有对于后萨达姆时代自身石油利益的不同谋划，对于“后9·11”进程国际反恐斗争的不同策略，对于中东问题解决的不同设想等。但这里可以看出文化背景的差异、社会历史的不同和对国际秩序的多种理解，比如对战争的性质和后果的不同感受，对可能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的不同态度，对以联合国为主要体现的国际权威和国际法的不同期待等。毫无疑问，差别甚大的国家利益（尤其是经济利益），始终是各国不同取舍的首要标准，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忽视其他看似作用有限、实则意义深远的差异。伊拉克危机会不会成为新一轮大国角力的端倪？

　　13.如何评估全球反战能力？

　　提示：世界各地的反战声音和大国内部所谓的“反战轴心”，对于超级大国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意志和能力，到底有多大抗阻作用？从一个层面观察，此起彼伏的反战浪潮，至少是迟滞了战争的发动，强化了联合国及核查小组的权威；从另一个层面看，反战的抗议没有压倒战争机器的轰鸣，“批判的武器”终究无法代替“武器的批判”。以有些遗憾、有些畅快、有些讽刺、有些新意的方式，反战运动提出了值得进一步思考的许多问题。

　　14.英美同盟是铁板一块吗？

　　提示：为什么英国愿意把自己牢牢捆绑在美国战车上：是大不列颠帝国传统所致的“英人好战”？是因为与美国有“特殊盟友”关系？或是某些实际利益的驱动？还是因为这个岛国渴望在超级大国与欧洲大陆之间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难以理解的是，布莱尔宣称信奉的欧洲社会民主主义的“第三条道路”，与布什政府某些人代表的传统强硬右派势力，竟然会走到一块？从英国议会对政府支持美国动武之决议案的投票上，分裂性可以窥见一斑：执

　　政的工党内部，竟有100位之多的议员，投下了占到议会下院票数1／4的反对票。显然，布莱尔在玩弄风险度很高的政治赌博，也暴露了貌似铁板一块的英美同盟后面的不协调之弦，展示出一个有年头的欧洲社会民主政党奉行的现实政策对政党理念的深刻背离。

　　15.何谓“新帝国主义”？

　　提示：什么是“新帝国主义”？是指强烈而蛮横的干涉主义？还是强大和自大的国家形象？或指托管、代管其他国家的国家政策，建立并且操纵国际体系的企图，以及划分势力范围的努力？相关的问题：这种“新帝国主义”与“老帝国主义”有何异同：均需要超群的实力和强硬的“炮舰政策”？有无领土野心是一种界限？国际环境特别是国际制度环境有多大的区别？意识形态有不同说明与追求？第三个相关问题：美国目前在伊拉克危机中的各种表现及其政策倾向，能否算成典型的“新帝国”及“新帝国主义政策”？能否简单地说“帝国”是一种对外政策，而“共和”属于对内安排？美国人应当明白，全球力量不等于全球治理；如果缺乏合法性基础上的全球认可，至少是多数国家的道义认可与温和赞同，全球力量既不可能转化为全球秩序，也不能长久维系霸权本身。

　　16.对联合国有何影响？

　　提示：伊拉克危机的深化，深刻展示了联合国的矛盾与困惑：一方面，世界多数国家依然愿意把这个最大的国际组织的正式决议作为战争合法性的标尺，联合国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看重和赋予道义权威。另一方面，联合国依然被美国当作摆设，或至多是战争合法性的装饰品；联合国秘书长的竭力介入和某些大国的反对、以及世界各地的反战运动，既无法阻止超级大国驱动战车，也不能防备少数国家“另立山头”。历史和现实都证明，联合国的作用既是不可缺少的、也是始终有限的，它只不过是我们这个不如人意、有待改造的世界秩序的一种真实体现。

　　17.对世界经济有何影响？

　　提示：首先是对伊战争给美国经济带来的影响，其次是对全球经济造成的后果。短期和中长期的影响务必分开探讨，海湾战争对此已经作了证明。油价、金价、美元股市和汇率等等的变动，是必须考虑的一个方面；国际资本流向、进出口贸易、政府财政开支、战争对经济的拉动效应，是不能不顾及的另一些因素。现在的推导太多，看上去愈是精确的预测，失败的风险也许愈大。复杂和偶然，不确定并让人充满想象，既是国际政治的常态，也是世界经济的常态。

　　18.对全球军备竞赛有何影响？

　　提示：美国在攻伊倒萨战争中显示出来的绝对军事优势，对于今后的国际冲突和战争格局有何深远影响？比如，类似于“零伤亡战争”、“非接触战争”等等概念及手段的出现，是否会改变未来战争的形式和左右大国新一轮军备竞赛的方向？这场战事与冷战结束以来有美国参与的几场主要战争（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有何异同？它对核不扩散进程和全球裁军进程会产生什么作用？

　　19.对未来的国际关系有何影响？

　　提示：在整个伊拉克危机的进程中，人们几乎听不到“国家主权不可侵犯”、“各国有权自主选择其政体和领导人”等传统国际法原则，讨论的多是“干涉什么”、“如何干涉”、“何时干涉”的问题。这是否意味着：国家生存的根基不同了？国际关系的准则改变了？国际社会的关注焦点转移了？还是说，从长时段和大视野分析，对伊拉克的战争，只是美国“新帝国政策”的一次尝试，是“9·11综合征”的一种外化，是国际政治剧烈动荡和严重失衡的一个体现？据此考量，如何保持国际战略的稳定性，推动国际政治的民主化，防止超级大国单边主义强硬方针不受遏制的实施，成为21世纪初国际关系面临的最大难题。

　　20.对中国有何影响？

　　提示：与其他世界大国对比，中国对海湾地区和阿拉伯世界的影响较小，在伊拉克危机中进退的余地相对宽松；但中国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经济增长最迅猛的发展中大国，拥有悠久的东方文明和当今世界1／5 的人口，在实现自身发展的同时理应量力而行地为国际社会的和平与进步作出贡献。（作者：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王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