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朋友都笑我是亡命徒，笑我因狂妄而亡命，因亡命而愈加狂妄。幸亏老天爷怜悯病鸭子，我才屡屡滑过死神的黑翼，在海湾火海里三十而立，在南极冰山上四十不惑。我最近一次亡命是不久前，我在单车无后援的情况下，把新买的爱车从北京一直开到珠峰大本营。
图片说明: 2002年7月31日，著名战地记者唐师曾单车无后援攀登世界屋脊，驾“雪佛兰开拓者”驶抵珠峰1、2号大本营之间的喜马拉雅山地。唐师曾酷爱越野探险，多年独自驾驶三菱大山猫、丰田陆地巡洋舰等越野车在世界各地采访，足迹遍及中东战场、南极大陆和马来西亚热带雨林。
重返人间的路上，我才听说北大有六位学弟在离我不远的希夏邦马峰遇险。我当时心如刀绞，真想以自己残破的生命换回他们的青春。高山探险的危险性很大，出事几率极高，人类没有预知未来的水晶球，预防是非常困难的。我始终认为人类历史首先就是探险史，不论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都是探险。只有更好地认识自我、了解自然，我们的生活才能更美好。一个民族一旦缺乏探险精神就会失去希望，中国不仅急需伟大的科学探险精神，更需要具备科学精神的建设人才。人死不可复生，尽管学弟的牺牲十分可惜，但以豆蔻年华挑战世界屋脊的英雄行为，必将赢得全人类的尊敬。
历史上的中华民族曾经很先进，后来逐渐落后，沦落到不断割地赔款的地步。闭关锁国不仅有损民族的科学素质，还使起码的冒险精神丧失殆尽。鸦片战争以来，英国每年都有40多位登山家在世界各地遇险，南极“极点”上唯一的考察站就是以英国探险家斯科特命名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持续地科学探险，逐渐建立地球上通用的时空体系：伦敦时间是全世界的标准时，格林尼治是地球上所有经线开始的地方。
北大是现代中国的起始点，诞生了“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中国共产党创始人陈独秀是北大文学院院长、李大钊是北大经济系主任、张国焘是北大学生会主席、毛泽东是北大图书馆资料员……“民主、科学”的五四精神开辟了中国现代史。
“民主、科学”是北大送给我的平面直角坐标系，科学是我人生的纵轴，民主构成我人生的横轴。我在以科学精神竭力做好每件小事时，尽量努力民主自由，这样才能把科学精神发挥到极至。“民主科学”是我屡屡大难不死，化险为夷的救命法宝。
以科学的观点，生命只能拥有一次，“人过七十古来稀”，“万岁”和“永远”都是不可能的。即使以70年计，355天X70年，也不过25550天。前20年上学，后20年退休，剩下中间20年找工作、买房子、追女孩、入团入党、赡养父母、繁殖后代……何况人的整个寿命不全是健康年龄，健康年龄不等于能体验、感悟世界。
商品社会成群结队的集体采访豪华铺张，极大消耗记者报道事实的雄心和锐气，一定程度刺激虚假“有偿新闻”的传播。我崇拜的斯诺至今长眠在北大未名湖畔，斯诺的伟大之处在于毕生坚持记者的原则底线，任何场合都不计后果的追求事实真相。斯诺出发采写《西行漫记》前，一口气在胳臂、大腿上注射了霍乱、伤寒、天花、鼠疫和斑疹伤寒五种疫苗，这是他当时可以弄到的所有疫苗，乃至一路上昏昏沉沉。独自上路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面对生理挑战和意外横祸的科学技巧。好记者不怕死，但好记者从不随随便便地死掉。
作为亡命徒，年轻时我根本不懂生命的宝贵，常常为工作铤而走险。我右腿踝关节的韧带87年“沿着万里长城步行”摔断的，由于没有及时救治，现在右腿周长比左腿短了一寸半。90年可可西里探险让我右心室肥大红细胞增多，海湾战争留给我再生障碍性贫血……未名湖前辈黄宗江说“经历过贫穷的，腰杆乃硬”，我把生命出卖给魔鬼，把人生变成故事。
图片说明:青藏铁路建设指挥部中铁四局指挥长余耀辉、青藏铁路总指挥部宣传部长童国强、新华社格尔木记者站记者王圣志对高原反应的唐师曾实行抢救。
2002年7月7日我从北京卢沟桥出发时，新买的雪佛兰开拓者耗费了我前半生的积蓄和经验。我在前保险杠上装了WARN 9000I电动绞盘、HI-LEFT 485型大千斤顶，这两款设备都是美国原装货，美国人爱冒险而惜命，生产的探险自救设备相当可靠，我可不愿被外表华丽的假货把生命耽误了。紧挨我的驾驶座，捆绑着一个BJ-10型氧气钢瓶以备不时之需，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憋死在青藏公路上。
一直帮我看病，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河北中医医院院长、全国人大代表李恩复教授特地从石家庄赶到卢沟桥，给我送来新沟兑的中药。我常吃的各种药品装了几大箱子，诺大一个大吉普，除了头一排座位外，全被各种药品和自救设备塞满。
尽管做了充分准备，在卢沟桥出发之际，赶来送行的装甲兵学院副院长许延滨将军还是发现北京某越野俱乐部帮我焊的保险杠“缺乏科学精神”，“连起码的焊点都不对称”。果然还没到平型关，这个保险杠就开焊而断裂，幸亏连载我《我在美国当农民》的《山西晚报》大力抢救，才勉强上路。以后这副“设计上缺乏起码的科学精神”的保险杠，在太原、西安、兰州、西宁、沱沱河、拉萨焊了一路，最终在雅鲁藏布江畔彻底崩断，被我扔在日喀则山东大厦的停车场里。
现在世界上真正制造大型民用客机的只有美国波音和欧洲空客，客机不可能停在高空检修，起飞前就必须百分百。严格的规章制度、精密的标准，每个细节都必须严密可靠。
真正单车无后援的冒险不同于充斥电视屏幕的集体表演，独自冒险无小事，有“事”便小不了。外出行动的综合成本远高于室内的静止成本。世界上所有成功的冒险家往往在行动之前，就已经开始计算上帝存在的可能性了。只有“民主、科学”的人生坐标，才能经历所有磨难，最终迎来伟大的时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