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巧妙地进入恒信证券，却给这家券商带来了灭顶之灾。在托管的谈判桌上，恒信的几个大股东与联合工作组就债务清偿、责任承担等问题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 文/ 本刊记者 张驰
2004年9月5日中午，在恒信证券北京营业部上班的杨天水吃完中午饭后，按惯例要到位于营业部左侧的活动室与别人侃大山。快到活动室门口时，他才意识到那天侃大山的地点要临时改改了。因为门口坐着营业部的副总蒋旭，门旁贴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四个大字：闲人免进。可杨天水忍不住还是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把里面侦察了一番。只见三个人抱着厚厚的账本在查对，两个人在记录。营业部的另一位副总周丰平则坐在一边与他们交谈着什么。
这时候的杨天水已经知道，华融资产已经派人员，入驻恒信证券北京营业部了，华融托管恒信证券的公告前一天才张贴在公司的宣传栏上。而杨天水不知道的是，恒信证券的上海、长沙营业部也被托管。
2004年8月27日，德隆系下属的上市公司湘火炬、ST屯河、合金投资还同时发布公告称，其主要股东新疆德隆、德隆国际、屯河集团已8月26日与华融公司签订了《资产托管协议》，将全部资产不可撤回地全权托管给了华融公司。这一公告拉开了华融接管德隆的序幕。
而作为德隆系下的3大券商之一，恒信因为3只老庄股的跳水崩盘，导致巨额融资护盘资金亏损，公司的资金链条无以维系，经营陷于危局，也属于托管之列。
但出现这样的局面，恒信证券董事长周兆达觉得有点冤。在他看来，恒信有今日之败，完全是由于当初让德隆进入并控制了董事会。但和他有同样感觉的还有恒信证券的另两个大股东：长沙市商业银行、株洲市商业银行。
“我们是被人拖下水的。”周兆达委屈地说。对周来说，回忆德隆如何兵不血刃地从他手中夺得恒信的控制权，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德隆入主恒信之谜
2001年11月28日，恒信证券在原长沙证券的基础上，注册资本金增资扩股到5.8亿元，正式挂牌营业。
自从1998年上旬以来，恒信证券的控股股东就一直是长沙通程控股股份有限公司（000419.SZ，简称“通程控股”）。是年4月，通程控股出资4000万元从母公司长沙通程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手中买下长沙证券76.92％的股权，从而顺利入主长沙证券。
2001年底，通程控股于恒信证券的增资扩股中，追加投资6940.4万元，累计出资额1.16亿元，占增资扩股后恒信证券总股本的20.01％，成为其当仁不让的第一大股东。
身兼母公司通程集团和上市公司通程控股董事长职位的周兆达，于是成为恒信证券的法人代表。53岁的周兆达，因其在长沙商界巨大而持久的影响力，人皆尊称“达老板”。
达老板纵横“江湖”三十余载，几无失手。不料，在争夺恒信证券控股权一役中，德隆暗渡陈仓，通程大意失了荆州。
截至2002年，通程控股与母公司通程实业合计持有恒信证券股份达40％。但就是这40％的大比例持股，也不能确保通程的大股东地位。
“究竟是派出了董事长的通程控股做老大，还是派人出任总裁的德隆方面说了算。”这在2002年下半年以来，一直是恒信证券员工们的疑惑与心结。
同恒信证券董事长周兆达搭班子的总裁，是湘火炬的第一任董秘郑悦。这个瘦小精干的郑总裁的莅临，使得恒信证券逐渐换上德隆的新装。
德隆究竟凭什么掌控恒信证券？接近通程的人士向记者透露，恒信证券的股权已经大裂变，长沙的一些大股东将股权拱手让人了，而且还是通程牵线搭桥，只不过谁也没料到，买家竟是不速之客德隆。
通过长沙市工商局传过来传真，《法人》看到恒信证券的最新股本结构：长沙通程控股有限公司，出资1.16058亿元；长沙通程实业集团公司，出资1.16亿元；长沙合银实业公司，出资500万元；长沙万利房地产公司，出资20..6万元；长沙蔬菜食品集团公司，出资1500万元；云南广基科技投资公司，出资1.1368亿元；博弘国际投资控股公司，出资1.16亿元；北京裕佳置业投资公司，出资4848.8万元；北京惠泽智业投资公司，出资4770.8万元。
“云南广基、博弘国际、北京裕佳、北京惠泽这四家公司应该是代表德隆出资，但是这四家公司的实际出资人分别是长沙市商业银行和株洲市商业银行，所以他们才有资格参加谈判。”知情人士一语道破天机。“注册资本5.8亿元没变，但持有人变了，德隆总出资达到3.259亿元，占比56％，远远超过了通程40％的持股比例。这就是资本说话。”
至今，在长沙的坊间还有关于恒信证券“易帜”的精彩传闻：在恒信证券完成增资的第一次股东大会上，在事先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原本看来没有关联的几家新进股东突然联手，打了原第一大股东通程控股方面一个措手不及。会议的最终结果是由德隆派出的郑悦担任公司总裁，掌握实权；而通程控股的董事长周兆达继续担任恒信证券董事长，算是保住了几分颜面，但没有了昔日决策权。“我这个董事长当的有名无实，特别窝囊。”周兆达一提起这事就激动。
在其后德隆的公告中，只提到收购恒信的概况，其他的均未提及。据《法人》调查，云南广基、博弘国际、北京裕佳、北京惠泽这四家公司是德隆的关联公司，但是在德隆收购恒信的过程中，原恒信证券的各大股东对此并不知情。
“实际上德隆使用的是‘障眼法’”，首都经贸大学法学院的田佳慧教授对此发表评论，“按照常理，德隆并未违反中国证监会关于《公开发行证券的公司信息披露内容与格式准则第2号<年度报告的内容与格式>》（2001年修订稿）第三条之规定。它也发布了收购恒信证券的信息公告，但就是没有指出是哪几家实际控制恒信证券，德隆打了一个擦边球，这也是一些券商惯用的手段，当时的情况下最多它会遭到口头警告，无关德隆痛痒。”
田佳慧还向《法人》表示，德隆在收购恒信的战略中，实际上是钻了关于证券监管的漏洞。虽然国家有规定关联公司不可以占用上市公司筹集资金的规定，但是并没有规定关联公司不可以联合出资控制一家公司。而德隆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上述四公司实际出资人是长沙、株洲两地的商业银行，实际授意人却是德隆。且不说德隆与这两家商业银行有什么利益同盟，但是德隆借机生蛋的目的是达到了。
苦处难诉
不过德隆入主并没有让恒信证券过上什么好日子，因为德隆之所以相中恒信证券，更多地只是因为德隆需要在湖南这个地方有一个高效、便捷的融资平台，为他维持老三股的股价筹措资金，并实现他对湘火炬，长沙市商业银行以及株洲市商业银行的战略意图。
在这样的经营思想主导下，2002年和2003年，恒信证券连续出现亏损，亏损金额分别高达3669万元和4457万元。而恒信的委托理财资金黑洞至少在45个亿。
为什么在德隆入主恒信后周兆达没有撤资呢？这是《法人》关心的一个问题。周兆达表示，当初没有撤资一是因为看中德隆那么大的产业，风险小；二是看中德隆的资本运作手段，很赚钱。没想到，恒信用于运营的资金，全被用来当作德隆的护盘资金了。让周兆达没想到的是，这笔资金被套牢了。周兆达欲哭无泪。
长沙市商业银行的李长卫向《法人》表示，商业银行的运营指标，盈利占第一位，之所以选择与德隆合作，也是看中了德隆资本运作的方式能给长沙商业银行带来预期的盈利，可事与愿违，因为这一失误，长沙商业银行的损失就不止1个亿。
株洲市商业银行则对恒信被接管一事，没有做任何的表态。然而熟悉当时情况的人士向《法人》透露，株洲市商业银行的损失虽然只有几千万，可是这其中有地方行政的作用在促成株洲市商业银行与德隆的合作，所以保持沉默是株洲市商业银行的最好方法。
不期待无言的结局
德隆倒下，损失已不可挽回。对于恒信的股东们来说，他们能做的就是在托管谈判中尽可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同时，他们也把自己的积郁已久的愤怒都宣泄在了托管的谈判桌上。
恒信总部的一位知情人士用“言语激烈”来形容当初的场面。国务院、中国人民银行、华融资产组成的联合工作小组在上海与恒信的股份持有人谈判时，火药味相当浓。
谈判桌一边是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一边是恒信的几大股东代表：长沙通程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周兆达、长沙市商业银行的副行长李长卫、株洲商业银行的副行长苌宽。
周兆达表示，他对华融的托管没有异议。但是他坚持认为恒信证券是被德隆拖下水的，恒信造成几十亿元的委托理财亏空，完全是德隆资本运作失误导致的，因此恒信所担负的责任也应该有一个客观的衡量。恒信各大股东所遭受的损失也应当由德隆来赔偿，因此在将来的债务偿还中，应该优先考虑恒信的各大股东。
联合工作组则认为，无论客观环境，还是主观因素，恒信都是德隆资本运作的一个棋子。给客户造成的损失，在将来恒信处于盈利状态时，应当优先偿还客户，对于恒信股东们所受的损失，那是以后要讨论的事情。
而长沙市商业银行和株洲市商业银行则关心的是，属于地方国有资产部分的恒信股份在华融接管后如何处置，华融给出的答复是，华融对恒信的接管是委托式托管，而非清偿式托管，不存在中央国有和地方国有的利益之争。
在接受采访时，华融公司证券部客户经理王守道向《法人》表示，无论谈判桌上谁最终能说服谁，这并不重要，因为它们最终会成为公开的事实，但是恒信事件所揭露的问题值得我们去反思，谁为恒信所留下的资金黑洞买单，这才是我们要关注的。华融接管恒信，也仅仅是开始，具体托管能达到什么效果，人们也会拭目以待。
在《法人》采访过程中，不只一次地听到建立、健全监督管理机制，从源头杜绝券商“决堤”的呼声。
亚洲第一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陆满夫教授向《法人》表示，恒信事件，德隆只是名义上的利益损失人，真正受损失的，除了委托理财的客户外，受损失最大的仍然是国家。因此，如何从根本来解决券商“决堤”现象，是当务之急。陆满夫教授认为，不是单纯的托管就能解决问题的；从金融资本局面上来考虑制度上的完善、技术上的操作、监管方面的务实，才是这次华融托管的尽有之义。陆教授给了一个很形象的说法：不能雷也打了，雨也下了，地面却见不到雨滴的一点痕迹，那麻烦就大了。
首都经贸大学的田佳慧教授认为，随着中国证券市场的逐步开放，德隆的做法同样也可以被国外实力雄厚的大财团所利用，这给了国内相关部门一个很明显的警示。
人们期待的不是无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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