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7天暗访揭开一个“黑猪肉”宰、运、销一条龙的惊人黑幕

　　调查背景

　　春节前，一家肉铺老板投书本报，称其同行存在不正当的竞争行为。

　　按照他的说法，当地猪肉市场的经营秩序已经完全被打乱——有一家肉铺刻意压低肉价，“吸引了大多数消费者，其余肉铺马上就要黄摊儿了……”

　　该肉铺老板还称，“这家肉铺出售的猪肉是来历不明的！”

　　记者于是前往调查，没想到通过7天暗访，竟扯开了一个“黑猪肉”宰、运、销一条龙的黑幕……

　　2月4日，沈阳市于洪区长江街9号，沙河子鲜肉店。

　　这是一家民宅窗改门后成立的鲜肉店，坐落于沙河子市场，面积不过40平方米，规模、经营品种远逊于附近其他肉店。但它的兴隆程度却并非店内设施那样寒酸———

　　鲜肉店为啥天天低价？

　　同样是猪前槽部位的肉，其他店铺价格是6.5元/斤，沙河子鲜肉店的价格却是6元/斤，猪外脊肉沙河子肉店是6.5元/斤，别人家是7.5元/斤。

　　“2斤13块钱，您拿好，欢迎再来！”有礼貌的叫卖声不断从沙河子鲜肉店里传出。

　　这一天是阴历二十五，中午11时30分时，肉店门前已排起了长龙。此时，其他肉店却门可罗雀。

　　记者采访后发现，沙河子鲜肉店的猪肉都比别家肉店的肉便宜许多。有的肉每斤差0.5元，猪外脊肉的差价竟然达到了1元钱/斤。

　　依仗着价格的优势，沙河子鲜肉店的猪肉销售几乎达到了垄断，附近小区近万名市民成了他家的老主顾，街里饭店的采购员也多是光顾这里。

　　差价的影响甚至波及南面不远处的北行农贸大厅，“老百姓就认这块八毛，刻意压价的确抢了我不少生意……”一摊主诉苦说。

　　卖的肉怎么比进的多？

　　沙河子鲜肉店每天的猪肉销售量都在300斤左右，但肉店每天从正门运进的猪肉量却很小，“连100斤都达不到……”沙河子鲜肉店附近一个业主说。

　　“前槽肉多少钱一斤？”记者以购买猪肉开始入手。

　　“6块！”

　　“外脊肉呢？”

　　“6块5！”

　　“咋比别人家便宜这么多，是不是这肉有问题？”

　　“哪能呢，我家是靠薄利多销赚钱的，你看看这鲜肉……”

　　记者看到，摊在砧板上的5大块猪肉，肉色鲜艳，肉身按上去充满了弹性，翻过肉身，肉皮上的紫色检疫章赫然入目。

　　“这个检疫章咋有点儿不清楚呀？”

　　“这还能有假？谁还敢在检疫上动手脚啊！”

　　话没说完，女售货员递给记者一张“动物检疫合格证明”，记者看到：“证明”上标明了猪的产地是开原，检疫日期是2月4日，沈阳市动监部门、辽宁省动监部门的公章也清晰可见。

　　一切都是那么规矩，记者随后来到附近其他肉店。

　　“卖的肯定是病猪肉或死猪肉，检疫章也肯定是假的……”一家肉店老板激动地说，但他提供不出相应的证据，也无法回答记者“检疫证明也能是假的”这个质疑。

　　另一名老板的分析比较理性，全沈阳市的猪肉零售商都必须从市定点猪肉屠宰场批发猪肉，（由于）批发价格大致相同，因此绝对不会出现某个零售店天天压价的情况，除非这家店是赔本经营，但沙河子鲜肉店存在好几年了，“所以我怀疑他的进货渠道存在问题，可能是‘黑猪肉’……”

　　但这名老板也提供不出相应的证据。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一个细节：沙河子鲜肉店每天的猪肉销售量都在300斤左右，但肉店每天从正门运进的猪肉量却很小，“这一点我可以证明，肯定达不到300斤，连100斤都达不到……”沙河子鲜肉店附近一个业主说。

　　天天光顾肉店的三轮车

　　“扑通”一声，一个编织袋子落到了地上，声音很响，编织袋子的口裂开了……

　　2月5日早6时30分，沙河子鲜肉店还未开门，记者来到肉店的后门……

　　9时许，肉店的后门突然开了，一名身着灰白色棉夹克的男子走了出来，他先接听了一个电话，然后四处张望起来。5分钟不到，一辆蓝色三轮车疾驰而至，三轮车后面有白漆涂成的“沈残2147”字样。

　　一个“军大衣”跳了下来，两人耳语了几句后，“军大衣”拍拍“灰夹克”的肩膀，笑声清晰地传了出来，之后“灰夹克”又向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军大衣”打开了三轮车后斗的门，使劲儿地从里面向外拽着什么。

　　“扑通”一声，一个编织袋子落到了地上，声音很响，编织袋子的口裂开了，一瓣猪肉从里面滚了出来……最后，4袋子猪肉堆到了三轮车下。

　　接下来两人一起把猪肉抬进了肉店，回到三轮车前，“灰夹克”从衣兜掏出一叠钱，塞给了“军大衣”。

　　“军大衣”跨上三轮车，驶上了原路，记者随即跟了过去。

　　沿长江街向北疾走，后右转至白山路，行驶了一段，再左拐至陵北街，15分钟后，三轮车停到了陵北街与松山路的交会处。

　　“军大衣”跳了下来，不一会儿手机响了，“什么？今天没有……好……知道了！”迸出这么几句话后，“军大衣”重新跨上三轮车，走了……

　　在陵北街与松山路的交会处，记者在一名路边摊主那里得知，三轮车每天早晨都在这里等着接货，货是一辆大客车运来的，也不知道啥玩意，都用编织袋装着，大客车放下货之后就开走了，三轮车就负责把这些货运走……

　　与三轮车有关的法库大客

　　三轮车猛地拐进了一条小胡同，又是一个右转，接着一个左转，拐进了一条更狭窄的胡同，暗访车因无法进入，被迫放弃了跟随。

　　可以肯定，沙河子鲜肉店销售的大量猪肉，就是三轮车运来并从肉店后门进入的。

　　记者查阅《辽宁省生猪屠宰管理办法》，第15条明确规定，“生猪产品的运输必须使用符合国家卫生标准的专用运载工具。城区内运送片肉及其他生猪产品，必须使用防尘或者设有吊挂设施的专用车辆……”

　　这批猪肉到底来自哪里？是谁检疫的猪肉？

　　2月6日早8时，记者再次来到陵北街与松山路交会处，8时45分，一辆车牌为“辽A52739”的大客车停在了此处。这是一辆始发点是沈阳市法库县獾子洞，途经法库县叶茂台镇，终点是沈阳市市区的长途客运车。

　　司机与另外一名40余岁的男子跳了下来，同时，“沈残2147”三轮车也从路边驶了过去。

　　司机敏捷地攀上了大客车车顶，他把4个编织袋子递给了“军大衣”和另一名男子，然后，3个人又从大客车后备箱中，分别拽出3个编织袋子，扔到了地上。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5分钟，“军大衣”随后掏出一叠钱，交给了其中一名男子。

　　“军大衣”随后又吃力地把7袋子猪肉搬上了三轮车，朝长江街方向驶去，记者在后面悄悄尾随。

　　当行驶至白山路时，“军大衣”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开始不住地回头看，一会儿又停下车向后观望。

　　再次上路时，记者发现，“军大衣”拿出手机大声地说着什么，然后三轮车猛地拐进了一条小胡同，本报暗访车立即跟了过去，三轮车在胡同中又是一个右转，接着一个左转，拐进了一条更狭窄的胡同，暗访车因无法进入，被迫放弃了跟随。

　　记者随后驶出胡同，直奔沙河子鲜肉店。

　　一直到中午12时，“军大衣”和三轮车也未出现，肉店在当日打烊出奇地早。

　　记者于是决定立即赶往大客车的始发站———法库县。

　　法库一家批发商店的建议

　　（检疫）紫印章用大萝卜抠个戳在肉上一骨碌就行，至于检疫证明嘛，你搁正规屠宰点少批发点肉不就有了嘛。

　　记者选取大客车途经的叶茂台镇进行暗访，在阎荒地村，当记者提出想买点笨猪肉过年吃时，村民贾政（化名）很善意地提醒记者要多加注意。

　　“挑一个干净的人家买肉才行，否则容易吃出病来……”

　　“猪肉还能吃出病来？”

　　“可不是！这里杀的猪大部分是送沈阳去卖的，死猪肉、病猪肉很多……”

　　之后，贾政指着街口的“莹立批发商店”表示，“他家就是专门杀猪送沈阳去卖的……”随后向记者摇摇手，示意不能买。

　　记者进入了“莹立批发商店”，以沈阳市沙河子市场猪肉零售商的身份与卢姓老板攀谈起来。

　　“沙河子鲜肉店老板介绍我来的，说这里批发猪肉便宜……”

　　“猴年的猪肉都卖完了，再想批发的话，只能等到鸡年了！”

　　“正月十五前能有吗？”

　　“要什么‘品质’的肉？”

　　“品质？”

　　“就是要活猪肉还是要病死猪肉！”

　　“掺和着来吧……”

　　“行，留下个电话，等收上来猪好找你！”

　　“检疫咋办？”

　　“（检疫）紫印章用大萝卜抠个戳在肉上一骨碌就行，至于检疫证明嘛，你搁正规屠宰点少批发点肉不就有了嘛！”

　　该村的一些村民告诉记者，“莹立批发商店”从事这种猪肉批发业务已经有好几年了，“就是一个‘黑屠宰点’，屠宰量很大，负责给沈阳好几个区的猪肉零售点送肉，这在法库县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去年上边来查过一次，罚点儿钱就拉倒了……”

　　村民还告诉记者，类似“莹立批发商店”这种“黑屠宰点”，在法库县其他村子还有很多。

　　长客车上“保险”的交易

　　“不用那么神神秘秘的，能知道这条（运送猪肉）线路的人不多，你既然知道，那一定是自己人介绍来的……”

　　2月7日早6时，记者守候在必经之路，终于等来了车牌为“辽A52739”的长途客运车。

　　这是一辆“亚星牌”的40座客车，每天在法库、沈阳之间往来一次。车主自称姓阎，正是几天前见过的帮“军大衣”抬猪肉的人。

　　“阎大哥，我有点儿货想往沈阳运，每天一次，给送吗？”记者试探着问。

　　“是猪肉吧！”阎姓车主很爽快，他自称代运猪肉这种业务已经跑了好几年了，“不用那么神神秘秘的，能知道这条（运送猪肉）线路的人不多，你既然知道，那一定是自己人介绍来的……”

　　趁着车上乘客少，阎姓车主话多了起来，“每代运一袋子猪肉，酬劳是5元钱，这个钱由屠宰点出……”

　　“那屠宰点还能赚到钱吗？”

　　“一听你就是个新手，他们收一头死猪只要40来块钱，分割之后卖给你们可以翻一番，收活猪是4块多一斤，屠宰后卖给你的价是5块多，一头猪起码有100多斤，再省去30多块钱的屠宰费、检疫费，你说他们赚不赚钱……”

　　阎姓车主随后问记者“在哪儿卖肉？”

　　“沙河子市场！”

　　“那就对了，是沙河子鲜肉店介绍你来的吧！也跟他们一起在松山路卸货，然后也是‘蓝三轮’负责给你送……多送你一袋子肉，‘蓝三轮’每天也能多收入5元钱哪，你不会每天只要一袋子肉吧？”

　　“那怎么能！阎大哥，我第一次来，还没摸着门道……”

　　“这有啥难的，就是这边每天收上来猪以后，会打电话问你需要多少肉，并告诉你他有多少肉，商量好以后，第二天早晨他们负责把肉装到我车上，运进沈阳，再由‘蓝三轮’给你送去，你把肉钱给‘蓝三轮’，‘蓝三轮’再让我把钱捎回来……”

　　阎姓车主坦言，“这种运肉方式非常保险，没‘掉过一次脚’，如果不是‘圈里人’介绍，谁也不会想到，因此在法库县、辽阳市、铁岭市等沈阳周边的市县，一些私人屠宰点，一些长途客运车，都在靠着这种方式赚钱……”

　　随着上车人数的增多，阎姓车主开始不再言语。

　　动检站扣下“黑猪肉”

　　店主于某无法提供出当日大部分猪肉的“动物产品检疫合格证明”、“畜禽产品检验合格证”，动检站对沙河子鲜肉店的猪肉予以暂扣。

　　春节过后，沙河子鲜肉店已经恢复经营，生意依旧兴隆。

　　2月21日晚，记者来到法库县叶茂台镇阎荒地村，确定“莹立批发商店”次日肯定有一批猪肉运往沈阳。

　　2月22日早6时，记者登上了车牌为“辽A52739”的大客车。

　　大客车驶出没有多远，在一个街口就停下了，记者发现，已经有一辆乳白色的小货车守候在那里。

　　大客车停到了小货车前方，阎姓车主和司机迅速走下车，与小货车上面的3名男子耳语几句后，5个人开始把5个编织袋子分别搬上了大客车车顶以及后备箱中，时间不超过5分钟，大客车就又上路了。

　　行驶过程中，大客车又在另一个路口有所停留，并搬上2个编织袋子。

　　8时45分，大客车到达陵北街与松山路的交会处，“沈残2147”字样的三轮车迎面开了过来，在他们搬猪肉的当口，记者借故下车，进入了早已等候在此的本报采访车，尾随装完货的蓝色三轮车上了路，猪肉果然送至沙河子鲜肉店。

　　记者立即来到于洪区动物检疫站。站长车立忱听完记者的详细通报后，对沙河子鲜肉店这种行为的定性是：如果记者通报的属实，这就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有组织、有预谋、有分工，并已经形成‘黑猪肉’宰、运、销一条龙的违法行为”。

　　随后，5名执法队员随记者来到了沙河子鲜肉店。

　　店主于某无法提供出当日大部分猪肉的“动物产品检疫合格证明”、“畜禽产品检验合格证”，也无法说清楚猪肉的来历，车立忱依据规定，对沙河子鲜肉店的猪肉予以暂扣，并将店主带回询问。

　　记者看到了于洪区动物检疫站随后对店主于淑艳进行的“动物防疫监督调查笔录”———

　　问：你在沙河子市场卖多长时间猪肉了？

　　答：4年。

　　问：猪肉是哪儿进的？

　　答：（沈阳）市食品公司、法库县。

　　问：一天能卖多少斤猪肉？

　　答：200斤。

　　问：今天的猪肉是哪儿进的？

　　答：法库县一个叫小涛给进的。

　　问：你进的猪肉有没有检疫过？

　　答：没有！

　　车立忱站长感谢本报记者的暗访及举报，“这次查处是沈阳市执法部门第一次发现的猪肉贩子使用长途客运车私运‘黑猪肉’的案例，现在猪肉贩子采取了最新的贩运猪肉的形式，这表明‘黑猪肉’贩卖现象又有所抬头，同时也给查处带来了更大的难度……”

　　有执法人员告诉记者，最好的办法就是查封那些沈阳市外的“黑屠宰点”，“使猪肉贩子无肉可运，但因职权所限，于洪区动物检疫站无法去法库县进行打击行动，希望你们能够联系当地的执法部门……”

　　记者于是再次前往法库县叶茂台镇阎荒地村。记者了解到，“莹立批发商店”2月22日收上来了近20头猪，将在凌晨1时许开始屠宰，然后运往沈阳。

　　记者于是来到法库县动物检疫站。

　　封堵“黑猪肉”源头的奇怪账

　　法库县动检站：“补检费是15元，但这么一点钱，可能对他们也不会产生影响，因此，去不去就没有必要了……”

　　副站长郭廷丰接待了记者。在听取完记者的详细介绍后，郭廷丰表示：确实不知道“莹立批发商店”往沈阳运送猪肉的事。

　　记者向其出示了暗访过程中拍摄到的照片，并表示，当夜“莹立批发商店”还将屠宰近20头猪，然后把猪肉运至沈阳，“愿意先进行暗访，待事实确凿后，再联系检疫站，对其进行现行查处……”

　　郭廷丰对记者的提议却表示了异议：法库县只有法库镇、大孤家子镇、秀水河子镇设立了定点屠宰点，“按照规定，在这3个镇杀猪对外销售，必须要到定点屠宰点进行，在其他乡镇，由于没有定点屠宰点，因此是允许村民自己家杀猪的，他们在当地都有检疫员进行检疫……”

　　郭随后给记者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我们连夜去‘莹立批发商店’，也确实堵住了杀猪的场景，但对方很容易狡辩说检疫员还没来，因此无法按私屠滥宰查处……”

　　记者提出，像这种村民自己家杀的猪可以运到沈阳销售吗？

　　郭廷丰明确表示：确实是不可以，“这样的猪肉只能在当地市场销售，但运送过程却是无法查处的，因为我们也没有上路检查的权利……”

　　记者随后问，“现在已经掌握了他们把猪肉运送至沈阳的证据，而且运至沈阳的猪肉也被查扣了，为了防止其继续向沈阳运肉，接下来该怎么办？”

　　郭廷丰拿出一本《辽宁省动物防疫条例》，指着上面第36条说，这里有规定，只能对未出售的动物、动物产品依法补检，“补检费是15元，但这么一点钱，可能对他们也不会产生影响，因此，去不去就没有必要了……”

　　郭廷丰表示：依据“一事不再罚”的原则，既然沈阳市方面已经对其进行了处罚，因此关于这事他们随后只能对其进行说服教育……

　　一个细节是，郭廷丰一再向记者表示这是政府行为，并非个人举动，并说，存在违法所得也是调查不出来的，没有人愿意作证的。

　　法库县动物检疫站最终也没有随记者前往“莹立批发商店”进行查处。

　　记者查实，2月23日，又有千余斤猪肉从“莹立批发商店”运出，通过车牌为“辽A52739”的大客车进入了沈阳市场……

　　本报记者 穆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