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年前的事。有位朋友过生日，事先发了许多自制的帖子，上面约定他生日那天晚上在一家舞厅聚会。

　　可是天公不作美，那天从黄昏起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打起伞趟着水匆匆去赴约。到了舞厅，只见里面空空荡荡，聚会的人除了我以外，一个也没来。对此我未免沮丧，不过同时又对自己没有违约而感到十分踏实和自豪，要了一杯啤酒独饮坐等了几十分钟后，觉得确实不会有人来了，这才慢慢而安心地遛达回家。第二天遇到同样接到帖子的一位，他问：“昨晚你到舞厅去了吗？”我点头。他奇怪：“下那么大雨，你还去了？”我也奇怪：“不是约好的吗？怎么能不去？”———既然约好了，就要履约，我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尽管老实说，我和过生日的那位仁兄关系很一般，说是朋友实在有些勉强，充其量属于有事才拉来凑数的那一类。我知道，那次他给我发帖子，也纯粹是为了热闹而凑数的；我更知道，我俩绝不会因我的冒雨赴约而要好起来（现在我早已没有了他的消息）。我之所以那样做，仅仅是为了不负：不负于那张帖子，不负于他能想起我来———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凑数的。

　　让我忽然想起这件几乎要忘却的事情的，是我家楼下的一个西服店的裁缝。裁缝是个浙江小伙子，因我每天都要打那店前路过，所以和他渐渐熟了，闲来总喜欢到他的店里坐坐。有件事我早已看在眼里：每次西服挂完里子封口时，他总要费力地把衣服面子从那开口处翻出，然后拿着一把小剪刀，仔仔细细地剪上面的线头。有一天我忍不住了，终于对他说：“那些线头何必剪呢？把封口封住，一直到这件衣服穿旧扔掉也没人能看到里面。”他淡淡地一笑：“别人看不到，我能看到，要是不剪，心里就总不舒服。”他的话让我咀嚼良久，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几年前的那次赴约，于是恍然明白：他的心情和我那时的一样，仅仅是为了不负———不负于手艺，不负于心。

　　这个世界上，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人是很少的，也没有几件值得我们喊出“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豪言壮语的事情，倒是不负———不负于友谊，不负于诺言，不负于责任，不负于爱以至生命，却是我等芸芸众生所时刻要面对和完全能够做到的。这种不负和功利无关，即我们并未指望从中得到任何利益。它只关乎一个人的品行甚至仅仅是心境。

　　抱着“不负”之心生活，未必能得到“不负”的回报，但这有一个天大的好处：能使自己活得无愧，活得心安理得。仅就心情而言，无愧该是一种至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