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朵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慢慢地,云朵的颜色变化了,由原先的棉白色变成了铅灰色,气温也顿时降下来了,骤然间,燕子多了起来,“叽叽叽”地叫着往来穿梭。还没等人明白过来,雷声便隆隆而来,好像要把大地劈开似的。仿佛是天上的银河决了堤,天地之间全是水的世界,路上的行人拼命地往庄湾里跑,庄户人的院子里已经看不到地面。
有了这一场雨,今年的沙葱是不用愁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努力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促成了我的家乡人对一缕山野沙葱这样地迷恋钟情?为了寻找这个答案,我在植物词典里搜寻,可始终未得明示。植物词典里说”沙葱,多年生草本植物,茎叶针状,开白色小花,为沙漠草甸型植被的伴生植物,常生于海拔较高的沙壤戈壁之中。嫩叶可食,略有辣味。因其形味极像幼葱,故称之。
我们这儿是典型的沙漠地带,沙漠上沙葱到处生长,昨天还是光秃秃的一片童山,一场透雨过后,第二天便芳草天际,满眼郁郁葱葱了。那满川满洼的沙葱好像仙人点化了一般,鼓着劲儿往上冒。沙葱遍地都是,以苏武山、北山、莱菔山最多,就味道而言,又以莱菔山为最。莱菔山的沙葱,因了云雾的遮蔽,空气湿润,沙壤厚实,因而格外长得好。
莱菔山在西面,距离我们最近的人家也有50多公里。过去人们捋沙葱,因为路途长,吆着驴车走,一个来回要两天时间。头天麻麻亮出发,到了莱菔山脚,天已黑透,铺一块破毡,身上裹羊皮皮袄,砂壤作床车作屋顶,驴缰绳拴在胳膊上,就开始休息。第二天天一亮,立即着手捋沙葱,捋得差不多了,驴也吃饱了,于是驾车往回走,到得家门口,已是满天星斗。那时吃沙葱,并不把沙葱当菜看待,滚水大煮面的饭中,多点沙葱,也就等于多了点粮食。我爹的腿病就是在捋沙葱时落下的。爹正在捋沙葱,突然牲口惊了,爹去追牲口。驴带着架子车拼命往前跑,爹在后面拼命地追,快到一个小山坳时,爹追上了牲口。用力扯住架子车的栏杆,驴原地一个打转,架子车翻了过来,车栏杆狠狠地砸在了爹的右腿上,腿虽然没有被砸折,但从此开始,爹走起路来,右腿就有些跛了。爹说,驴当时可能是看见了狼。
莱菔山一带不光沙葱多,小草也多。最多的是羊胡子,羊胡子和沙葱相似,绿绿的茎叶,苍白的小花倒垂着,就好似悬挂在牲口脖子下的一个个风铃。羊胡子长势比沙葱茁壮,不识货的人去捋沙葱,往往会捋回大量的羊胡子。黄喇嘛到处都是,它的茎天生花束状,花束上面的小花嫩黄色,和沙葱、羊胡子绿得透蓝相比,它的淡绿色连同它的小花便显得标新立异。芨芨草这里一墩,那儿一墩,点缀在沙壤里,个头比较大,每一束都直直刺向高空,让人联想到“倔强”、“不屈”这样的词汇。马蔺花最为特别,呈带状分布,宽宽的茎叶,蓝紫色的花瓣,远远看去,就好似莱菔山的一条围裙。还有一簇簇的冰草、一棵棵的水蓬,都因了莱菔山胸怀的博大而来,成了它的子孙。沙老鼠、野兔到处横行,有时人们正蹲在地上采沙葱,追逐着的野兔就会从你的头上腾空而过。沙老鼠、野兔多了,他们的天敌便追踪而至,狐狸、豺狼也就落户这里了。人们去捋沙葱,多是结伴而行。
捋回的沙葱,大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处理,或水氽沙葱,或腌沙葱咸菜,水氽沙葱是属现用型,沙葱咸菜,则属于储备型。水氽沙葱,就是把刚刚采摘来的沙葱放在开水锅里稍稍煮一下,捞出来后用油一炝,再撒点盐,倒点醋,就可以了。经过这样处理的沙葱辣味长,鲜嫩可口。沙葱咸菜一般用深秋最后一茬沙葱腌制,可以吃到来年开春。将沙葱淘净放入陶制的大缸,再倒入融化好的盐水,封住口,等待两三天,就可食用了。
莱菔山高峻巍峨,莱菔山麓广袤无垠,莱菔山的沙葱遍野生长,莱菔山的小草漫山遍野。这铺天盖地的沙葱,使我的家人有那么深的沙葱情怀,对沙葱的眷念是经年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