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既攻血漂杵
史籍对具体的战斗过程记载较简略。据《逸周书·克殷》
,在这一役中,周军的战术是先由吕尚率数百名精兵上前挑战,震慑商军并冲乱其阵脚,然后武王亲率主力跟进冲杀,将对方的阵形彻底打乱,导致商军的崩溃。 吕尚被后世奉为权谋兵法之祖,传说著有
《太公六韬》 ,这一战术或许就是他的手笔。 《大明》
中赞道“牧野洋洋(广阔),檀车煌煌(鲜明),驷马原(四匹战马)彭彭(强壮)。维师尚父(即吕尚),时维鹰扬。凉(辅佐)彼武王。”生动地描写出吕尚在战场上和武王相互配合,鹰扬飞击的精彩场面。史称吕尚其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翁了,从战场上的勇猛表现来看,真让人难以置信。
广阔平坦的牧野大地上,数十辆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战车组成小小的一字阵形,快速逼近商军阵线。商军前排的弓弩手开始放箭,几匹战马悲嘶着倒在血泊中,几辆战车歪到了一边。但大部分的战车仍不为所动,如飞鹰扑击一般,冲向商军的旗帜之林中。商军弓弩手都是临时拉来的征夫,箭法本来不准,看到周军战车的疾速逼近,手都哆嗦了起来。片刻之后,就连周军胸口铠甲上的狰狞兽头都能够看见,商军更是斗志全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战车上的武士们开始放箭,战车本身在颠簸中前进,箭很难射准。但商军密密麻麻的人群使得瞄准都成为多余,每一箭下去就是一片惨叫哀嚎,魂飞魄散的商军士卒开始狼奔豕突,商军的阵线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缺口。此时,吕尚率领突击队冲入了商军之中,溅起一片血光,但很快被商人的优势兵力包围。后方观战的武王不失时机,命令挥舞军旗,擂起战鼓,主力战车部队也开始了冲锋,像一片巨大的乌云一样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呐喊声响彻云霄。尚未卷入战斗的商军士兵们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前线被突破,联军的战车堪堪冲到面前,有几个机灵的回过神来,扭头就跑,旁边的人纷纷仿效。霎时间,出现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十余万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身后是大举追击的联军车阵。
商军以优势兵力而迅速崩溃,根本原因当然在于士气低落。但直接的原因仍然是联军武器上的重大优势:三百多乘(一说四千乘,似乎过多)当时最先进的重武器—战车。而商军方面没有任何使用战车的记载。从商代的考古发掘来看,商朝的战车也不少,但当时多半都在东南战场上难以及时调回,只有少量华贵的“戎路车”供帝辛等高级统帅乘坐。主要的战斗力是步兵,牧野上没有防御工事,只能靠步兵的阵列组成人墙抵挡快马重车的冲击,其效果大概不会比今天用血肉之躯去挡坦克好多少。何况商军大都是临时拉来的奴隶和战俘,大都没有受过相应的军事训练,杂凑在一起,也不能有效配合。结果可想而知。
在近身格斗中,联军也占有很大的优势。考古发现,商人的甲胄是由一整块皮革制成,裹甲者转动困难;而周人的甲胄是由三部分钉成,彼此可以转动,要灵活方便一些。而且,很多商军的步兵还根本没有甲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更重要的是,周人使用了一种商人可能从来没有见过的轻兵器—剑。实际上,牧野之战是见于中国史籍的,剑的第一次用于战争。
剑出现于殷末周初,是从西亚通过游牧民族传入中国的。 《克殷》
载,在牧野之战取得胜利后,武王用“轻吕”击刺纣王的尸体,此“轻吕”古书释为“剑名”,实际上是突厥语kingrak的音译,“剑”本身就是这个词的另一种译法。这清楚地显示出剑的来源。周人出身戎狄,很容易掌握这种兵器,而文明程度较高的商人当时还没有接触到它。比起商人以刺为主的短戈,双面开刃的剑既可以砍刺也可以削劈,杀伤力要高得多,而且当时的剑都是短剑,用于近身格斗十分灵便。牧野之战中,剑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更使骁勇的周人如虎添翼。剑光纵横之下,缺乏甲胄护体的商军徒兵自然是血肉横飞。流淌的鲜血像小溪一样汇入昨夜的雨水形成的水洼中,牧野大地一片血红,连死者手中所执的棍棒也漂浮在血水上,交织成一幕可怖的景象。七百多年后的孟子,读到这一幕后忍不住惊呼道:“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其实,“血流漂杵”主要是地上积水的效果,孟子没考虑到)
史载,联军进攻后,商军前方的步兵倒戈,反而攻打自己后方的军队。此事被后代儒家传为美谈,认为是武王的仁义感化了这些敌军,让他们主动阵前起义。然而今天看来,武王恐怕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事实应当是,帝辛既然强迫这些奴隶和战俘上战场,自然会在后方以亲信部队押送,防范他们反叛或逃跑。这些少量忠心的禁卫军,也是帝辛手中最后的底牌。然而前方的徒众在周军的强大冲击下慌不择路地往回跑,遭到了后方精兵的阻拦。好汉不敌人多,在人潮的冲击下,这些武士也阵脚不稳。奴隶们为了逃命,加上被后面人潮推动,于是倒戈相向,乱打一气。再加上身后联军的战车、甲士、步兵一层层的进攻,帝辛的最后一道阵线也守不住了,不得不快马加鞭,逃离战场(这一情况和淝水之战时苻坚的溃败颇为相似,如果把精兵放在前面,战况可能就大不一样了)。太阳还没有升到天顶,主要的会战就已经结束,接下来,就只是周军的追亡逐北了。
《大明》 的最后一句唱道:“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快速地攻打大商,一个早上就平定了一切)。”
商军残余的抵抗仍然持续了一天,但已无力挽回局面。这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帝辛狼狈万分地逃回了鹿台,这是他前些年在朝歌城外修筑的一座宫殿。往日的繁华已经不再,他的大军已被彻底歼灭,最宠爱的妃子也已经上吊自杀,现在他真的只剩一个孤家寡人了。斜阳残照下,只见周人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涌来,把鹿台团团围住。帝辛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时刻了。他要做得尽量符合王者的尊严。他穿上了缀满玉石的宝衣,在身边堆满了祭祀用的燔柴,然后用火把点着了身边的柴禾。火焰渐渐升腾起来,帝辛最后望了一眼正沉入地平线以下的夕阳:六百年的大商王朝也随它一同沉没,永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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