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衣向东的年月,还有BP机这东西,他呼人的时候,喜欢对呼台小姐这样介绍自己:“姓衣,穿衣戴帽的衣。”通常,他要重复两遍,因为呼台小姐对他的山东口音有些不太习惯。如果旁边有北京作协的同志,总是会接上一句:“说衣冠禽兽的衣,小姐就明白了。 ”这时候,老衣总是特配合特给面子地冲接话者善意地微笑一下,继续对着电话说:“穿衣戴帽的衣。”
开座谈会的时候,衣向东的发言总会给与会者留下深刻印象,这倒不是因为老衣讲了什么深刻的先进理论,我留意听过几回老衣的发言,他通常讲得很朴实,很推心置腹,很低调,还是他的山东口音,时不时让会场气氛轻松一下,总有人把他的话听岔了,于是接了句驴唇不对马嘴的提问。老衣不着急,很认真地继续讲述自己的文学观念或是近期的创作心得。忘了是哪位领导好像在会场上说过老衣,大意是,衣向东同志已是著名作家,一定要下功夫把普通话练好才可以。
后来,我和老衣聊天,他讲起十几岁就离开家乡到北京当兵的往事,我很奇怪,问他,那么小就离开了山东,乡音就那么难改么?
老衣重重地点头:“难改。山东口音是最难改的。”
后来,当我听老衣讲起他那部叫《牟氏庄园》的最新长篇的构想,他对故乡土地的记忆,对自己童年和少年时代认识过的人,听到过的传说,领略过的风土人情的深情描述,像电影画面一样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知道,老衣的口音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尽管老衣有时候也因为他作品题材的广泛性,会被人称为游走型作家,但是,那片给他生命的土地,注定还是要成为他真正的精神家园。当时我就猜想《牟氏庄园》写成之日,从前老衣的那些获奖作品会被人渐渐淡忘,从前老衣的那些军旅作品会被人渐渐淡忘,文学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一个人要是找到了一片土地的魂魄,并且把那种东西淋漓尽致地表现在一种叫做某某作品的书中,书和作者的关系会牢固到让人认为,那个人的名字之所以有意义,就是因为有了那本书。
说起来,出身军旅的衣向东写起书来不像个作家,更像个军人,像将军也好,像排长连长也好,总之那部书是个山头,是个高地,一定要拿下,没什么道理好讲。两年前,老衣像部署作战计划般站在一家宾馆的窗前(好像是北京作协开会,我们同住),利用会后饭前那点时间给我讲了他的新作构思,我是这样对老衣说的:“一定要照着名著的路子写。”
当时,老衣有点被吓住了,或者以为我在拿他开玩笑。衣向东用他一贯的方式说:“写完以后有什么样的反响,我从来不想的,一想就有压力了,老弟你是想害我呀,我就是想写,就是觉得这个故事还有那些人物让自己激动,作家嘛,写出来就完了,别的事不要去过多地考虑。”
看到老衣心态如此平和,稳健,我心有不甘,忍不住又叮了他一句:“一定要照着名著的路子写,否则可惜了。”
老衣说我不实诚,东北人的说法,是忽悠他。其实,还真不是,别看老衣操着有些坚硬的山东口音,但是他的故事确实讲得好。老衣把他兜里一把一把的故事创意认真地挑来选去,觉得可以讲给朋友听的,一定是他自己也觉得题材好,可以用力追求一下的东西,当时我是真的被老衣的故事感染了,内心已多少做好了要被打动一下的准备。从前,我曾经好几次把老衣一个写军人的获鲁迅文学奖的小说转述给别人听。记得一个女孩对那个故事的评价是:“很男人,优秀又孤独的男人。”当然,她是指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衣向东。另一个女孩的评价是:“很温情,很感人,又有点悲凉。”我的看法是,那个故事和老衣其他的小说一样,很有力量,有某种让人回味的人性的情感的力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