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夫人们被引入反腐

　　本报记者 鞠 靖 □特约记者 郑小平

　　8月31日晚上，吃完饭，打发孩子睡着了，忙了一天的湖南省浏阳市蕉溪乡乡长陈建政和妻子罗卫红一起坐在了电视机前。长沙政法频道正在播放原长沙市芙蓉区委副书记刘强因为贪污受贿而受审的新闻。

　　“我们今天去参观监狱了，那些人真不值得。”罗卫红说，她的丈夫、37岁的陈建政才当了2个月的乡长，已经待业许久的罗卫红以浏阳市新任党政“一把手”配偶的身份去湖南女子监狱参观，和她同行的还有另外17位新任党政一把手的夫人。

　　溪江乡乡长李良玉是19位新任党政一把手中唯一的女干部，她的丈夫因故没能参加这次活动，这使得整个参观团成了“夫人参观团”。

　　这是纪委系统“别出心裁”的反腐教育手段，此前虽有多个地方使用，但浏阳的这项活动还是引起外界好奇，在腐败案例中，“夫人”拉老公“下水”，并不鲜见。人们认为，浏阳此举虽不起治本作用，但治标效果值得肯定。

　　在接受本报记者的采访时，纪委官员表示，望这次的警示活动能使一些人的“枕边风”转变风向——从“煽风点火”转向“拨乱反正”。

　　现身说法震撼“夫人团”

　　这个由浏阳市纪委、市委宣传部和浏阳市妇联联合组织的“夫人参观团”在位于长沙市的湖南省女子监狱呆了一个上午。

　　新任浏阳市粮食局党委书记卢乐清的夫人吴菊兰用“震撼”形容她的观感。另一位去参观的干部家属说：“无论监狱里的管理看起来是多么井井有条，但对于犯人来说，她们失去了自由，叫她怎么样就要怎么样，进门出门都要喊‘报告’，我亲眼看到一个女犯顶着烈日站在监狱门口等了5分钟，直到管理员批准才能迈开脚步，这种日子比死还难受。”

　　除了参观服刑犯人的监舍、工作场所之外，重头戏是听两位服刑犯人的现身说法，其中一位便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湖南道县教育电视台原副台长何双珠。

　　“第一次，人家给我送了4000块，当时我也想过这个钱千万不能收，但这只是一下子的想法，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我边收钱边安慰自己，这是以家属身份收的钱，应该不算犯罪。就这样，我迈出了第一步，又迈出了第二步。现在我不仅把自己害了，也把我前夫害了，更害了自己的家庭。”

　　8月31日的晚上，何双珠讲的这一段话被夫人们听到，并传到了丈夫们的耳朵里。

　　株树桥水库管理局新任党委书记刘光红的妻子孔艳一边发烧一边参观监狱。刘光红在水库管理局当了9年的副手，孔艳对他说：“可要把握好自己啊，你看看那个电视台的副台长吧，她是有父不能孝、有儿不能爱、有家不能回，这种日子真是不好过。”

　　在浏阳市法院刑庭当法官的彭向红经常去监狱：“以前我是去办案，或者回访犯人，可这次，我是以干部家属的身份去接受教育的。”彭说，回家之后，就在饭桌上，她把参观的内容告诉丈夫——新任张坊镇党委书记袁德政，重点同样是何双珠夫妻俩的事：“家里有一个人出这样的事，整个家庭肯定受影响。经济方面你自己一定要清清白白，不能得的钱绝对不能得。我们是一家人，搞得不好就是‘鸡飞蛋打’。”她的丈夫连连说：“不值得，不值得。”

　　小学老师龙素平今年48岁，她可能是去监狱参观的夫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她的丈夫陈勇刚刚当上建设局党委书记，这是一个在很多人看来权力最大也最危险的位子。“我自己快退休了，我老公还有4年也要退休了，这就是最后一届了，我得把好这一关，站好最后一班岗，可不能让他晚节不保。”

　　“7·31事件”是导火索

　　“夫人”们回家所讲述的一切，正是浏阳市纪委希望的。浏阳市纪委副书记罗家广说，以家庭成员的相互信任、相互影响和相互帮助，让亲情发挥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达到教育和监督的作用，正是这次活动的意义所在。

　　从全国看，类似浏阳这样的警示教育形式并不新鲜。最近一个月内就有湖北大冶、湖南湘西、辽宁丹东等地先后组织了类似活动。这些活动被视为对2005年1月中共中央颁发的《建立健全教育、制度、监督并重的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实施纲要》（以下简称《实施纲要》）的具体落实。

　　《实施纲要》明确提出“反腐倡廉教育要面向全社会”，把思想教育、纪律教育与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家庭美德教育和法制教育结合起来，大力加强廉政文化建设，积极推动廉政文化进社区、家庭、学校、企业和农村。

　　不过此前各地举办的类似活动，其影响似乎都不如浏阳来得大。浏阳市纪委副书记罗家广将其中的原因归结为：一是去参观的都是新任党政一把手的配偶，身份比较特殊；二是专门安排了一位腐败干部的“贪内助”现身说法，使得这次警示教育更有针对性。

　　前去参观的夫人们并不知道何双珠的真实身份和具体案情，甚至带队的纪委工作人员误将何双珠的丈夫当成了某县原组织部长，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道县原教委主任。

　　但在浏阳当地看来，这次活动的特殊之处还在于举办的时机。

　　在最近的两个月内，浏阳连发大案。7月31日晚，浏阳一家大酒店开业，浏阳市电力局党委书记周较尧、副局长李立才认为酒店方面招呼不周，借着酒劲，强令工作人员拉闸断电，导致这家大酒店和附近居民小区停电40分钟，造成恶劣影响，被当地人称为“7．31事件”。周、李二人4天后被撤职查办。半个月前，原浏阳市国土资源局党委书记又被双规。罗家广介绍说，此人利用职权批地，受贿超过百万，可能是浏阳市迄今个人受贿金额最大的案件。

　　整个8月，被浏阳市定为党风廉政宣传教育月，先是组织乡镇纪委书记集中培训，接着又组织了中央党风廉政建设联系点骨干培训，还利用处理“7·31事件”的机会抓了全市党员干部作风整顿，紧接着就是这次新任党政一把手配偶的参观警示教育。

　　在今年年初，浏阳市曾计划组织所有科级干部配偶去监狱参观，到7月底范围缩小为新任党政一把手配偶，人数不到所有科级干部的十分之一。罗家广说，尽管人数减少，但都是掌握实际权力的干部，而且是新上任的，其中包括10位乡镇党政一把手、9位市政府直属单位党政一把手。社会关注度比较高，组织他们的配偶进行警示教育，再结合座谈会等形式加以宣传和带动，所能产生的效果未必比大范围的活动来得小。

　　“枕边风”能否转向

　　“干部监督重点是8小时之外，每个干部都有不少时间生活在家庭里，最了解他们的人是亲人和配偶。”浏阳市纪委副书记罗家广甚至称夫人们是“浏阳市编外的纪委书记，自己家里的纪委书记。”

　　对于纪委在自己身边“安插”的监督者，所有的新任党政干部们都表示理解其中含义。新任市政法委副书记温浩的妻子也去参观了监狱。温浩说：“妻贤夫祸少，老婆不光要做贤内助，还要做廉内助才行。”

　　在某种程度上，浏阳市纪委所组织的这次参观是基于这样的事实：在中国传统家庭中，妻子的“枕边风”将对丈夫产生直接的影响。

　　浏阳市妇联主席黎凤珍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个贤惠的妻子，一个犯罪的领导背后往往有一个贪婪的配偶”，在这之前相当长的时间里，家庭作为廉政建设的空白，的确给腐败分子漏洞可钻：“确实有这样的问题，腐败分子对男同志无法下手，往往对家人和小孩下手，搞些笼子给你钻。”

　　罗家广说，从近年查处的腐败案件看，近80％与家属或者子女有关。浏阳市环保局原局长袁念收是浏阳本地的反面典型，他的妻子背着他收受别人的钱财，袁自己也受贿，导致袁在快退休的年龄锒铛入狱。

　　尽管身在不同工作领域，但夫人中间却有两个共同认识：一是“现在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请你做事情就要送东西，否则就怕你不办事；二是“行贿者直接找领导干部不方便，往往要通过家属。”

　　这样的两个共识，被彭向红认为是官员和他们的家属所面临的社会环境。

　　是否作秀？

　　彭向红所在的法院今年上半年审理了一个公务员受贿案。行贿者先后向这个公务员行贿17次，但是其中有2次被妻子退了回去。

　　参观完监狱，彭向红想起了这个案子：“也许另外15次受贿他的妻子并不知道，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了，也像那两次那样退掉，不就没事了吗？”由此，彭向红觉得，妻子在家多管管，还是能有作用的。

　　尽管口头上对组织参观监狱表示赞同，但并不是所有的夫人们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满意，对于这一点，罗家广、黎凤珍都心知肚明。8月31日上午去监狱的路上，还有人在嘀咕“我们去看什么？才上任没几天，又没有什么迹象。”不过到了这天下午，大家坐到市纪委会议室开座谈会的时候，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夸赞有收获，一位年长的夫人还提出，下次最好能组织干部子女也去监狱参观。

　　彭向红根据自己办案的经验判断，一般公务员贪污或者受贿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法纪观念淡漠，二是存在侥幸心理。在这个过程中，家属所能起到的作用并不是那么显著。

　　已经做了8年纪委书记的罗家广明白，组织家属参观监狱不过是治标之策，根子还是在制度建设，但是，“做总比不做好”。

　　就和数年前在全国率先实行廉政保证金制度一样，浏阳组织新任党政一把手配偶参观监狱的消息一见诸媒体，就引来人们的纷纷议论，不少人批评浏阳是在“作秀”，还有人称之为“一人得病，全家吃药”。

　　已经在浏阳做了8年纪委副书记的罗家广承认，这次活动理念上的启迪意义要远远大于现实作用。“有争论就好，这表明大家注意到这个事情了，没有人议论，反而表明效果不好。浏阳市科级干部有上千人，如果通过这次的警示教育，能够有10个8个受到点影响，注意廉洁，都算是达到效果了。我们不可能指望这个活动解决所有问题，反腐败也不能只抓教育，但是起码我们走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