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尤溪小学生“高铅血症”事件调查

　　邵芳卿

　　对七里小学校长钟诗露而言，这一个月是最劳神的。自村中被发现血铅中毒事件后，不少家长因惧怕铅污染，不敢让孩子们到学校上课

　　11月7日，在深秋的凉风中，身材瘦弱的七里村村民罗占淑走进了福建省政府信访局大院，要对发生在他们村的“高铅血症”事件讨个说法。随罗占淑一同进城的还有同村的110名村民，罗是他们推选出来的代表。

　　自9月中旬以来，罗占淑居住的三明市尤溪县西滨镇七里村有不少村民被查出血铅中毒，村中七里小学的139名学生中就有78人患上高铅血症。不少村民认为，一公里外的尤溪县梅恒冶炼有限公司（下称“梅恒冶炼厂”）是罪魁祸首，因为该厂一直采用一种被称为烧结锅的工艺进行生产，而这一方法早已被国家相关部门严令禁止。

　　“我们要求铲除铅污染的根源，如果梅恒冶炼厂不永久停产，就要搬走。（尤溪）县政府无法给出这个承诺，这就是上访的原因。”面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51岁的罗占淑表情坚毅。

　　就在一个多月前（10月12日），福建省三明市疾控中心曾组织了专家组对七里村小学的师生进行了体检，结果是139名学生中患上高铅血症的有78人，其中轻度铅中毒3人，中度中毒1人；11名教师全部正常； 48名工人中被列入观察对象的有8人，也没有发现中毒现象。

　　蔓延村庄的“高铅血症”

　　年仅11岁的陈仪雄是七里小学4年级的学生，家住七里村孟坂自然村。半年前，一种怪病让他根本无法安心学习：头晕、腹痛、呕吐再加没有食欲。9月19日，陈仪雄的父亲陈隆钦把他带到了尤溪县妇幼卫生所进行体检，被查出血铅含量为290.0772微克/升，属于中度铅中毒。

　　看到这个结果，进行体检的医生异常惊讶，并加做了一次复检。因为陈仪雄患上的是“高铅血症”，这是尤溪县首例儿童铅中毒病例。

　　随后，陈隆钦也被查出血铅含量为383微克/升，逼近轻度中毒数值。9月底，陈隆钦毅然决定从梅恒冶炼厂辞职。自2004年9月起，陈就一直在该厂做配料搅拌工。

　　9月21日，陈隆钦12岁的侄女陈雪莲、7岁的侄子陈仪鹏也在尤溪县妇幼卫生所被检出血铅含量超标，血铅含量分别为113.5610微克/升、156.9064微克/升。

　　在此之前，陈隆钦的同事，现年56岁的高炉进料工罗占雄4月25日被查出血铅含量高达1200微克/升，在三明市职业病防治院作了45天的排铅治疗，花费了7000多元。自2003年梅恒冶炼厂开业之时，罗占雄就进入该厂工作。

　　10月24日，记者见到了罗占雄。他告诉记者，时常会感到手脚疲软，只能干些轻活，“最严重时头晕、腹痛、呕吐，一周没有大便。”

　　2003年8月进厂的45岁蓄电池车间化尘工人罗良煤，见此情景于5月1日辞职。“我怀疑自己已经中毒。但我没钱去检查。”

　　两次结果迥异的检查

　　对七里小学校长钟诗露而言，这一个月是最劳神的。自村中被发现血铅中毒事件后，不少家长因惧怕铅污染，不敢让孩子们到学校上课。

　　在10月17日前，已有5名学生转学到了至少10多公里远的西滨小学、梅仙小学和城关等地就读。学校教务主任表示，这与家长的顾虑直接相关。陈仪雄告诉记者：“我想转到西滨小学读书。”

　　据记者观察，从七里小学到梅恒冶炼厂也就一公里多的路程，直线距离仅有八九百米。

　　10月23日，七里小学的多功能教室中， 17名小学生心不在焉地看着动画片《猫和老鼠》。这一天，该校100多名小学生“在家休息”，这些小学生是全校11位教师紧急入户劝说后的“成果”。

　　根据卫生部标准，儿童高铅血症和铅中毒依据儿童静脉血铅水平诊断，连续两次静脉血铅水平在100微克／升～199微克／升之间为高血铅症；血铅水平在200微克／升～249微克／升之间为轻度铅中毒；血铅水平在250微克／升～449微克／升之间为中度铅中毒；血铅水平等于或高于450微克／升为重度铅中毒。

　　10月17日，三明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专家对七里村七里小学139名学生进行采血检测，发现82名学生血铅含量超标；10月24日对82名血铅超标学生进行二次采血检测，发现46名学生血铅含量在100微克／升～199微克／升之间，1名学生血铅含量为261.2微克／升，属中度铅中毒。

　　而就在13天之后（10月25日），同样是由三明市疾控中心出具的结果却与上次迥然不同：82名小学生中患高铅血症46人，血铅含量为100～199微克/升的Ⅱ级，轻度中毒小学生1人，血铅含量为261.2微克/升；48名梅恒冶炼厂工人中3人血铅含量超过400微克/升，为轻度中毒，其他45人血铅含量均低于400微克/升。据此，4位轻度中毒者需入院治疗，其他人需通过营养干预和休养调节。

　　第二次结果的检查依据的是一周前三明市疾控中心采集的样本。

　　11月2日，三明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工作人员第三次来到到七里村抽检，对6岁以下的非学生儿童采血取样，结果尚未出来。

　　对于三明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二次检测结果，由于与村民到其他医院自检的危害结果相比也明显偏轻，七里村村民曾有过质疑。但昨日，罗占淑表示，现在村民已相信。“远离污染源或企业停产，时间长了指标肯定下来。”

　　厂方承认企业存在污染

　　10月23日15时许，记者来到了梅恒冶炼厂。记者看到，烧结锅已停止运行，电解车间内仍有近10名工人在忙碌着，地上堆着刚生产出的灰色铅锭。

　　“我们还要生产几天。”一名工人对记者说。和其他多名工人一样，他不戴口罩。

　　据其介绍，一般每月可以领到3个17层的口罩和6副手套，但只有进厂两年以上的员工才可以体检。

　　梅恒冶炼厂肖光继告诉记者：“现在未停的是其他车间的电解后续部分，过两天就可全部停产。这是行业规范要求，政府也是人性化管理，总不能说停就全停吧。”

　　10月25日，梅恒冶炼厂董事长肖祥梅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表示：“电解部分还有1吨多的金、银等贵金属，价值1000多万元，这部分并不违背产业政策，不产生污染。”

　　据肖祥梅介绍，在他接手前，已有两任老板投资初炼铅锌矿，但均以失败告终。2003年8月，他接手后请教国内有关冶金专家，经努力数月后终于攻克出铅，并于2004年扩建，意图建成从初炼、电解到蓄电池电极板等产业链条。

　　肖祥梅还表示，自2003年以来，尤溪县环保部门已多次“提醒”该厂要弃用烧结锅这一淘汰工艺，但是由于技术原因，“直到去年才觉得有把握”技术升级。今年四五月份，该厂着手由烧结锅向目前允许的烧结机升级，并向河南济源有关厂家订购设备，原拟2007年10月前新工艺投入使用。

　　肖祥梅并不否认企业存在污染，但并不认为村民和学生中毒就是该厂直接导致，“孟坂的那个孩子住在3公里外的公路边，很难说有必然联系，县妇幼所的结论也无法定权威性。”

　　“实际上，从约8万、5万到今年的估计不到3万，2004年至今，我对村民的水稻赔偿金逐步下降，说明污染逐步减轻。” 肖祥梅说。

　　据村民反映，自2004年以来，梅恒冶炼厂员工曾因排铅住院治疗，厂方会承担其中的部分医疗费。肖祥梅指出，这样的病例是2例。

　　10月25日，在得知政府将厂里全面查封的消息后，肖祥梅命人马上向当地政府递交了要求允许将电解车间后续作业继续完毕的报告，最终未获同意。

　　但是罗占淑告诉记者，此后该厂又断续开工两晚，于10月31日才最终停产。

　　梅恒冶炼厂曾被多次责令整改

　　据尤溪县环保局局长纪成俭介绍，该厂今年前三季度产值3000多万元，纳税约180万元（去年400多万元）。在尤溪，年纳税额达100万元以上企业就可进入“纳税大户”名单。

　　10月24日，尤溪县委宣传部长罗金水向《第一财经日报》介绍，矿业位列尤溪三大产业之首，铅锌矿储量达200万吨，为华东之首，梅恒冶炼厂是尤溪县唯一也是全省唯一的铅锌矿冶炼厂。

　　据了解，以项目带动工业经济发展方向转移的尤溪县，近年实行“‘三个一’项目工作责任机制”，从县领导到科局长都有项目引进任务，该厂是县政协引进项目。

　　罗金水告诉记者：“环保部门已介入取样，分别在厂区及其周边不同地点选取泥土、树叶、庄稼、水果和血液标本。如果结果表明是该厂所致，那企业要承担责任。”

　　据了解，该县储量为10万吨级的金丰铅冶炼厂原拟采用烧结锅工艺，未通过福建省环保评定而被禁止采用该工艺。

　　早在8月29日，尤溪县环保局就接到福建省人大转来有关梅恒冶炼厂污染的信访批转件。

　　纪成俭透露，此前，国家环保总局监察局三位局长已批转福建省环保局办理此案，从2004年3月起，尤溪县环保局就多次要求该厂改进放弃烧结锅工艺，但由于该厂经常处于半停产状态，该局以为它未必成功，加上根据《大气污染防治法》49条规定，停产需要政府综合经济主管部门报政府决定，但职能转换后，综合经济主管部门是经贸局还是计划局，有一段时间并不清楚，以致这种状态一直延续。

　　尤溪县环保局的检查资料显示，从2004年3月10日起，该局先后17次对梅恒冶炼厂进行现场检查（其中5次停产），并从2004年7月10日起提出必须对烧结锅进行升级改造的意见，先后责令该厂于2006年3月底前和10月10日完成烧结锅改造等环保设施配套工作。同时，2005年8月19日，该局发文责令梅恒冶炼厂在2006年3月31日前对烧结锅进行停产改正。2006年7月5日，尤溪县政府同意经贸局的要求，对该公司铅冶炼停业关闭。

　　而尤溪县农业局于2003年5月28日出具建议书称，七里村水稻受酸水侵害，建议梅恒冶炼厂补给受害水稻每亩8～10公斤的水稻专用肥，并建议环保部门对梅恒冶炼厂排放气体和废料进行检测。

　　福建省农科院土肥所2003年11月10日出具的检验报告亦称，七里村茶叶每公斤含铅26.14毫克，水稻则为11.4毫克，这比国家茶叶卫生标准高出12倍，比水稻标准高出30倍。

(责任编辑：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