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阳是近年来最活跃的青年诗人之一,他的一些诗作甚至引起广泛争议,比如《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三条支流》、《过程》等,这在近年诗歌界非常少见。一般地,雷平阳被当成地方性诗人的代表。
当然,这是因为雷平阳的诗歌有着特别突出的浓郁的地方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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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云南以其独有、神秘而壮丽的高原特色吸引了无数的诗人为之倾倒,几乎自有新诗历史以来,地方性就被当成云南诗人的共同特征,就这一点而言,雷平阳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雷平阳以其钻探机般的执着,抵达了这块红土地的深处。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这样的评论。比如有评论家称雷平阳像“一个地质勘探者、地理测绘员”,不厌其烦地描述云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所以,如果只是简略地从外表来看,给雷平阳戴一顶“地方性诗人”的帽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我不能完全认同这种简单化概念化的概括。我个人以为:我同意说雷平阳的写作始终是围绕云南这一在世界地图上不过一邮票大的版图来展开,但雷平阳写作的意义绝对不是在这儿,因为写作始终不脱离云南的诗人我想肯定还有不少,如众多乡土诗人。雷平阳的意义在于,他具有钻探机的固执与凶悍,狠狠地掘进了他所瞄准的某一个小点的最深处。这才是雷平阳之所以成为雷平阳的关键,而这是雷平阳的个人性,是其诗歌独特魅力所在。
雷平阳写作的突出特点,在我看来,是他特别注重细节。比如在《昭通旅馆》中,他以一个少年人的视角,写他眼中的、他所不能完全理解的旅馆:扛着花椒箱的老人、理发匠、木匠、代人写信者、亡命天涯的甘肃人、做爱的一男一女……他实际要写的是一个少年的成长,成长过程中的困惑、迷茫与焦虑、青春期独有的疲惫,而最终,一切瞬间即逝。少年的视角慢慢移动,扫描,就如青春本身。而雷平阳很耐心地描画着,如雕刻师般,细细地雕琢那些细腻精微之处,然后不断深入,再深入,如钻探机般,直到攫取出最里面的精髓出来,最终写出了一种弥散着的青春的惆怅以及岁月如烟的虚无。
细节如针刺,虽尖细,却刺人最痛,也最能刺入事物本质内里。雷平阳从细节入手,总是开掘出一些让我们惊异甚至惊骇的内容。这一点,雷平阳放在诗集开篇的诗歌《亲人》,最能说明他是如何越来越向尖细处深入的,全诗值得引用:“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他省/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因为其他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假如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继续下去/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雷平阳的诗歌,就是这样越来越深入最细小处的。
注重细节,也才使得雷平阳区别于那些泛泛的以强调所谓“地方性”为其标志的诗人。使得雷平阳成为一个个人性突出的诗人,其个人性就如轰鸣的强悍的充满威力的钻探机,不断顽强往前掘进,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更深处掘进,最终得以吃透挖深。在他的一些代表作《存文学讲的故事》、《酒歌》等中,这一特征表现最为明显。
雷平阳正是这样剥丝去茧地深入生活与事物的最里面,然后运用语言的炼金术,为我们奉献了一首又一首佳作。
所以,不是因为描绘了奇异的云南,而是因为雷平阳特异的个性,使雷平阳的诗歌呈现出特别的魅力。这也是我为何始终把他列为“草根性”写作的代表性诗人的缘故,因为真正的“草根性”,其本质正是“个人性”强大的诗人。
(《雷平阳诗选》,雷平阳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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