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果然,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红开始喜欢蹲在地上拿根树枝乱画,每一次画出来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但始终无法让她满意。后来她上了小学,上课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拿着铅笔在书本上画来画去。
林红的父母记得纪老头的吩咐:孩子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千万不要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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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画的是一幢大房子,邻河而建,一共三层,在三楼的窗子里有一个女人的脸,向外边呼喊着。
这幅画是典型的孩子的绘画,人物造型夸张,建筑物比例失调,如果不是仔细地看的话,根本就无法看明白画的到底是什么。所以这幅画让许多人茫然不解,但是林红的老师却认为她有绘画的天分,为此专门跟林红的父亲提出个建议,给林红找一个绘画老师。
林红的父亲在一家机械厂做工人,是一个憨厚的男人,寡言少语是他最大的特点,人们都管他叫大林。听了老师的建议之后,又想起纪老头的吩咐,大林就专门问了一下林红的意见,林红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正处于精神游移不定的白日梦状态之中。事实上她从小就是这个毛病,哪怕是天大的事情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一直到中学时才奇异般地好了起来。
在日后的成长过程中,她终于明白自己幼年时的迷蒙心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简单,她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寻找着这幅画,由于她找不到,只好在苦闷中不停地用笔画,用笔画,一直到她能够娴熟地将这幅画画出了之后,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了结了一桩心事般感觉到无限的轻松,开始进入了一个正常女孩子的生活状态。
她为什么执意要寻找这幅画呢?如果有谁能告诉她就好了,但是纪老头已经在多年前就去世了,再没有人告诉她这个答案,她只能继续在困惑的状态中挣扎。
林红的父亲托人找到了市文化馆一位姓楼的画家,带着女儿去楼家拜访,恳求楼老师收下这个徒弟。楼老师见这个憨憨的工人一片诚意,就答应了下来,然后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林红不堪造就。
无论楼老师怎么苦口婆心地讲解,什么三停五眼,什么透视技法诸如此类,林红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然后楼老师教她首先画素描、画静物。但是,林红画在纸上的,仍然是那一幢房子。
楼老师纠正她,再讲给她听,而后她画出来的仍然是那幢房子。
她就是这样执拗地画着那幢房子,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一直画了四年,直到初中毕业,她终于能够以娴熟的手法将那幢房子画出来了。
她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一个花季少女一直都在无休无止地试图画出这幅画,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到过这幅画。
画面上,是滨河风景的一座小型别墅,河面上荡着木叶般寂静的乌篷船,几株似絮非絮似荻非荻的银白色植物从画面表层剥离开来,随风摇曳着。河滨对岸,是铭刻在她记忆最深处的那幢别墅,欧式的锥塔与巴洛克风格的圆廊,装饰与实用兼具,一点也不显得做作。
别墅的颜色是青灰色的,偏近于暗冷的风格,更衬托出了这座建筑物的冷峻风格。
别墅的门敞开着一扇,另一扇似开而非开,门上那兽吻铁环真切得仿佛你伸出手来就能够拉开这扇门。
二楼上分布着几个星形的窗口,一二三四,左右各两个窗子,都紧紧地关着,三楼只有两个窗子,也都关着,但其中一扇窗子的玻璃上露出一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目光呆滞,似乎极力地要从一种说不清楚的可怕状态下挣扎出来,正向外疾声呼喊着。
每次画到三楼窗子里的那个女人,林红都会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握着画笔的那纤细的手指激烈地颤抖个不停。
楼老师看到这幅画,问了一句:“那个关在屋子里的女人是谁?”
林红呆呆地望着这幅油画,好长时间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那是我,那是我,那个女人她是我!”
(2)
作为一个美丽独身的事业型女子,林红的身边簇拥着大量的追求者,都是些声名显赫的风云人物。但是,在这些人之间她却无法找到感觉,她与他们之间的每一个都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之中。这种状态一天天持续下去,慢慢的,一个始终在支持她,鼓励她的,名叫秦方城的朋友,走进了她的情感世界。
秦方城个子高高的,长得一表人才。他在弈州市开了家建材公司,算得上个成功人士。林红和他已经相处了两年之久,距离越来越近,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分手的理由。
五月里的一天,秦方城开着他新买的大奔,约好和林红一起去郊外的梅庄游玩,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原本是固化他们情感的契机,却因为一件无法解释的意外遭遇,竟成为两人最终分手的伤情之行。
秦方城开着车到了梅庄,把车停在山脚下的停车场之后,就和林红沿着循山的台阶拾阶而上,一直走到下午三点多钟,才精疲力尽地爬到梅庄所在的半山腰,两人饥饿劳累交加,赶快到处找饭馆,一直走到山庄的尽头,才找到一家生意冷清的饭馆,急忙进去坐下来,吃了这顿也不知是午饭还是晚饭的残汤。
当他们吃了饭走出饭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黄昏时的山风很冷,吹得林红不停地颤抖,秦方城急忙用手臂搂住林红的肩膀,说了声:“好冷啊,咱们快点下山吧。”两个人低头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向山下走去。偶尔林红被路上的石块磕绊一下,秦方城急忙伸出手搀扶住她。
走到一处陡峭的断崖处,秦方城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原来他是内急,就沿着陡峭的山壁往下走,想找个有树的地方遮掩一下,不曾想那道峭壁非常陡,秦方城失足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块上,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大叫一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3)
听到秦方城的惨叫声,林红吓了一跳,急忙喊了一句:“喂,你怎么了?”可是山坡上只有越来越寒冷的风声呼啸着,却听不到秦方城的回答,林红急了,顾不上羞涩,急忙跑到刚才两人分手的地方,带着哭腔喊了起来:“方城,方城,你没事吧,你可不要吓唬我啊,我害怕。”
山坡上面,冷峭无声,林红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试图攀着峭壁下行几步,想找到秦方城的影子,可是山势过于陡峭,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她只好呜咽着再返回来,一边失神地抹着眼泪,一边往山庄的方向跑,想找人过来帮忙。
跑到前面一座突起的石崖上,她看到有一群人正站在那里,对着山下指指点点,林红急步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她奔跑得太快,泪水蒙住了眼睛,失足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一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林红抬起眼,看到一张白净秀气的脸,还有一双好奇而温热的眼睛,她立即死死地抓住这个年轻人的一只手,回头指着自己跑来的方向:“那边,我的一个朋友,他掉到山崖下面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年轻人的脸色变了,只见他一挥手:“你们几个过来,快跟这位小姐下去救人。”
他们跟着林红来到秦方城失足滚落的地方,年轻人先站在那里看了看地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立即吩咐一个人去山庄找绳索。因为山崖太陡了,没有绳索,人跌下去很危险的。
看到林红身体瑟瑟颤抖的样子楚楚可怜,年轻人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夹克衫,替她披在身上,夹克衫上所带有的男人体温让林红感受到不尽的温暖,她感激地望着这个好心的年轻人:“谢谢,我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年轻人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个年轻人,就是明华实业的老总何明,他趁休息日带着公司的员工来梅庄度假,不想却与林红相遇。
过去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山庄方面的职业援救人员赶到,兵分两路,一路从秦方城跌下去的位置攀绳而下,看看秦方城会不会被山坡上突起的石块挡住,另一路则绕道走到山脚下面,寻找秦方城。
到了山脚下,已经是夜晚十点多了,虽然有月光,但视线所及,朦胧一片,根本无法看清楚人影,大家就分成几个组,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不时地发出相互联络的喊声。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与峭壁上攀下来的救援队相遇了,但谁也没有找到秦方城。
搜寻队扩大范围,把附近一带的山林搜遍,仍然一无所获。
又过了两天,秦方城仍然没有出现,林红万般无奈,只得回到了市区,一路上,何明不时地拿眼睛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一时间不好开口。林红是个聪明的女人,临分手的时候问了句:“何总,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就说出来吧,我对你永远只有感激,不会责怨的。”
何明摇下车窗,看了她半晌,终于说了一句:“你最好——去你的朋友家里看一下。”说完,他就开着车走了。
呆呆地站在那里,林红好长时间没有动一下,何明的暗示或许有些道理,但她在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很难想象秦方城会为了甩掉她,使出假装跌落山崖这种诡计,秦方城不是那样的人,他和她的感情,也没有何明想象的这么脆弱。
但是她还是听了何明的建议,去了秦方城的宿舍和他的公司。果然,不论是宿舍还是公司,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4)
从梅庄回来的第二天,何明打电话给林红,请她出来吃饭,林红虽然心情极为恶劣,却也无法拒绝他的邀请。第三天,何明又打电话给她,这一次是请她喝咖啡,此后,他每天都要找个理由和林红对坐一会儿。
何明与林红约会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热情,越来越让她心慌。这个男人,在他那志在必得咄咄逼人的强悍意志上,有一种什么东西侵淫着她的心态,让她茫然失措。
不知不觉半个多月过去了,秦方城宛如人间蒸发,始终未见踪影,林红除了偶尔的纳闷困惑之外,心里已经接受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现实就是,秦方城的公司欠下的债务过高,于是他借这个机会消失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那天正是上班时间,何明突然开着车来,他告诉林红一件事,警方昨天抓获了捡拾垃圾为生的农妇傅秀英,傅秀英说出了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这件怪事与失踪的秦方城相关。
农妇傅秀英自述,她是弈州郊县毗河村人,与丈夫进城务工,却不料突逢塌天大祸,在国际展览中心大厦工地上做小工的丈夫因为建筑物的倒塌被砸成了肉泥,留下她一个人带着五个女儿,无以维持生计,就在国际展览中心大厦的废墟旁搭了个棚子,每天靠捡垃圾度日。
傅秀英是一个典型的文盲,虽然不识得字,却很虔诚地从庙里求来一纸南海观世音的绣像,虔诚地供奉在家中的几桌上。指望菩萨有求必应。
一个月前的一天夜里,垃圾妇傅秀英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大慈大悲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菩萨对她说:你的丈夫在梅庄山下,你只要某一天某一时到山脚下等着,就会遇到他。
垃圾妇醒了,知道自己是想念丈夫过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虽然愚昧,却也没有愚到连一个梦都信以为真的程度上。可是到了第二天夜里,傅秀英又做了一个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梦。一觉醒来,傅秀英心里嘀咕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第三天夜里,观世音菩萨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激动之下,傅秀英想爬起来跪下去磕头,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耳听着观世音充满慈悲的声音,傅秀英激动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掉。
现在傅秀英再也不怀疑观世音真的赐了一个丈夫给她,那一天天刚刚擦亮,她就起了床,吩咐三个大孩子看好两个小孩子,她去给她们把爹带回来。然后她就用自己的两条腿,一步步地走到了梅庄山下。
到了显灵的观世音告诉她的具体方位,傅秀英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山脚下,静下心来等着。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天色已经擦黑了,夜风也越来越冷,傅秀英看看四周荒寂的山岭,心里终于开始犹豫起来。莫不是她的态度还不够虔诚,所以观世音又把她的丈夫收了回去?正在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之间,却突然听到什么地方有一声惊叫,接着,就见到一个男人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
还真来了,傅秀英精神一振,跳了起来,向着那个从山上跌下来的男人奔了过去,那个男人跌得满头满脸都是血,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傅秀英扳过他那张脸一看,发现这个男人的模样长得还算好看,顿时放下心来,用手拍拍男人的脸颊:“孩子他爸,孩子他爸,你醒醒,没事吧?”
男人却一声不响,连喘气声都听不到,傅秀英心里有点发慌,急忙把手搁在男人的鼻孔处,嗯,感觉还有点热乎气。刚刚放下心来,她突然又慌乱地对天叩拜,观世音答应给她一个丈夫,那自然是一个会喘气的男人,她居然敢怀疑观世音的法力,真是该死。第[1][2][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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