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暖鹧鸪飞

　　从内地来到广东的新移民往往不能满意岭南的气候。夏天太热太长，日照尤其灼人；秋冬倒是云淡天高，可惜昙花一现。最让人觉得气闷的是春天，在内地正当早春二月，桃红柳绿的时候，这里却正是雨季，湿漉漉得浑身难受。

　　最近几年岭南气候反常，雨季也不像往年。这几日天气就出奇的好，丽日蓝天，燠暖异常。昨天早晨开车去上班，不经意朝两边一望，发现木棉已经开花了。广东人相信一旦木棉开花，那冬天也不会再冷到哪里去了。公司前面的一条横街两旁全是木棉，工余推窗望去，晴阳下满街红棉怒放，赏心悦目。古色的枝干上，一朵朵大红的花朵，在蓝天下灼灼似火，望去真如“亿万华灯，烧空尽赤”，确实是岭南早春最激动人心的景象。

　　木棉是岭南著名的乔木，花色有如江浙一带的辛夷，不过花色比辛夷更为明丽娇艳。树干古拙挺拔，高可达数丈，直插云霄。木棉和北方的玉兰一样，是先花后叶的。残冬，如果天回暖得比较早，隔年的黄叶还没落尽，就可以看到殷红的花蕾在探头探脑。木棉花开六瓣，有红黄两色，黄色的娇嫩如胭脂，尤为可爱，下落时在空中不断旋转，煞是好看。春日有暇，能在树下欣赏木棉落花，也是浮生一大乐事。

　　木棉最繁盛的地方是溯西江而上，在广东的肇庆和广西的梧州一带。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西江“夹岸多是木棉。身长十余丈。直穿古榕而出，千枝万条，如珊瑚丛生。花垂至地，其落而随流者，又如水灯出没，染波欲红，自仲春至孟夏，连村接野，无处不开，诚天下丽景也”。春江碧水，夹岸红棉，花期正好时，那是什么样的情景！简直让人无法悬拟。木棉能开到孟夏吗？好像未曾目睹。他又有诗曰：

　　西江最是木棉多，夹岸珊瑚十万柯。

　　又似烛龙衔十日，照人天半玉颜酡。

　　“木棉花暖鹧鸪飞”是李商隐诗《李卫公》里的句子。卫公，即李德裕。德裕是唐武宗时著名的贤相。其才在唐一朝，可与魏征、狄仁杰等比肩。他本人也颇有文采，对晚唐的文坛有重大影响。武宗死，宣宗位，德裕被谪岭南，后又远谪崖州，即今天的海南岛，德裕后来就死在海南。1998年去海南旅游时，去看了海口的著名“五公祠”，德裕就是其中一“公”。德裕被谪，涉及一些宫闱隐事。当时许多著名诗人都有诗为其鸣屈，如温庭筠等。义山对德裕的感情很是深厚，他的这首《李卫公》也最见性情。全诗是：

　　绛纱子弟音尘绝，鸾镜佳人会面稀。

　　今日致身歌舞地，木棉花暖鹧鸪飞。

　　这首诗一如义山那些无题的风格，字面看似平淡，实则真情蕴藉，淡淡忧伤又饱含深情，有一种让人挽不回来的落寞和无奈。在岭南，榕树也是常见的树木，攀援滋生，往往可达数亩，人称霸王树。广东人喜欢在榕树中植棵木棉。木棉树生长快速，不需三五年，即可参天，很容易从绿叶婆娑的榕树里脱颖而出，形成“英雄压倒霸王”的局面，所以木棉又叫英雄树。清末广东的两大重臣，顺德的李文田和南海的张荫桓晚年各不相能，张自号“红棉居士”，时官户部左侍郎，户部左侍郎有“少司农”之称，李文田曾作《红棉》诗一首以刺之：尝闻槐棘誉三公，几见红棉位少农。

　　百粤英雄标独色，一条光棍起平空。

　　繁华毕竟归零落，衣被何曾及困穷。

　　莫谓欲弹弹不得，二槌终日砍长弓。

　　夫“二槌”，谐白话里“二徐”音也。二徐即清末极端保守派徐桐、徐致靖，他们和亲英日的张荫桓势若水火。

　　屈大均说木棉里常有“红翠，桐花凤之属藏其中”，这大概是“木棉花暖鹧鸪飞”这句诗的出处。鹧鸪是不是这类鸟呢？我不知道。“向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在诗词中，鹧鸪是频频出现的鸟，它的叫声容易引起诗人的忧愁。余光中在怀想大陆的新诗里，也有这样的一句：“从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大约四川的鹧鸪很多。能看到这种叫声撩人乡思的鸟在大红的花朵里跳跃，那景象该是多么动人！可惜，我从没能有这种眼福。也许看的一直是城里的木棉吧？山野里或许会有这样美丽的景致。关于鹧鸪，在岭南也是可以常看到这种著名的飞禽，那是在饭店，在关押野鸟的笼子里，鹧鸪是老饕的佳肴。文章写到这里，实在是有点煞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