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面——奥运冠军、女蛙王、杭州人。如果要玩猜谜游戏，谜底其实很简单：罗雪娟。但除了这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其实很难说有谁真正了解盛名之下她的内心，因为她对媒体从来没有给予足够的信任。仿佛只有在口口相传、零星片断的采访中用她的只言片语，才能拼凑出这张熟悉陌生人的脸谱——细致皎好的面庞下，隐藏着锋利倔强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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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跟罗雪娟的教练说：“一看她说话的样子就知道是你教出来的弟子。”张亚东一听，笑着说：“哪有这么明显”，嘴角上扬有一丝骄傲的弧度。只因别人的一句质疑，年少轻狂的张亚东，在大学毕业时放弃国家队助教一职主动回到浙江省队，15年后他带着罗雪娟重返国家队。他的狂傲和她的自负仿佛有种一脉相承的渊源。从1996年到2006年，十年来这段荣辱与共、彼此成就的师徒情谊，化作了一块块颜色不同的闪亮奖牌，化作了一段无法忘却的人生旅程。十年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往事并不如烟。
千里马和伯乐？
“千里马”的典故经常用来形容师徒关系，只是把它用在罗雪娟和张亚东身上好像并非如此。如果让张亚东自己来说，更贴切的比喻会是“厨师”与“食材”。“像青菜，就需要用大火爆炒才能保持翠绿；而老鸭煲，旺火肯定做不出好味道。运动员也一样，火候的掌握很重要。”张亚东的这套“厨房哲学”在罗雪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要做出一道佳肴，第一步就是选材。
1996年年底，刚上杭州四中分校的罗雪娟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省体工队的最后通知。“除了蛙泳还不错，自由泳游起来跟蛇一样，蝶泳根本不会”身高仅1.58米的她，最终被拒之门外。但张亚东凭借灵敏的“嗅觉”认准了这块“璞玉”。因为优秀运动员所需要的爆发力、速度和灵气，罗雪娟都具备，更难得的是她训练时认真刻苦，有股不服输的精神。经过张亚东的调教，一个月后罗雪娟就游出了全国达标的水平，从此改变了命运。
2000年罗雪娟首次夺得全国冠军，同年6月，张亚东与罗雪娟一道入选国家队，悉尼奥运会上第八名的成绩，让罗雪娟一战成名。2001年的九运会，罗雪娟将女子100米蛙泳冠军收入囊中。精心挑选的食材要想烧出美味，还要经受住烈焰的炙烤。
2002年，罗雪娟训练时经常感到胸闷，头晕，上半年她的手腕更是莫名其妙地疼痛，加上一次诊断失误，伤病更加严重。医生会诊后结论是如果继续长期在缺氧的水下环境进行训练，罗雪娟可能会导致心脏室颤。更可怕的后果是，在超负荷的运动状态下，室颤引发的猝死率很高。经过慎重考虑，医生建议罗雪娟退役。
与北体大运动生理学博士陆一帆反复论证后，张亚东认为“导致这些症状的原因是可控的”，决定将医生的会诊结果暂时封锁。那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张亚东尝试了多种方法却收效甚微，在“练”与“调”之间陷入两难境地。
按照正常的医学观念，像罗雪娟的情况，不能再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既然游完800米她会胸闷，那我就减少到400米；正常的训练规律是指重复训练不能超过三次，重复次数少，间歇时间短；我制定的计划是，重复次数多、间歇时间长。其他运动员的速度要求是从慢到快，罗雪娟则是从快到慢，有利于她的心律恢复。这样试了试，效果还不错。”这套完全违背常规、仅适用于罗雪娟的“个性化”训练方法，令其他紧张备战奥运会的教练员十分不解：“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我的结论是——比赛需要什么，我就提高什么。”当教练的思路豁然开朗后，2002年的罗雪娟一扫之前的阴霾，在釜山亚运会上赢得女子100米蛙泳冠军、200米蛙泳亚军。更灿烂的辉煌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罗雪娟。2004年8月，中国游泳队提前六天来到雅典，但罗雪娟的赛前状态却不理想。第三天上午的训练进行到一半，怕晒的罗雪娟一直抱怨露天场馆的阳光太强烈，情绪很不稳定。情急之下，张亚东把罗雪娟等三名队员带到旁边的25米室内游泳池。
“比赛时一点都不兴奋，感觉跟全国比赛没什么差别。”8月16日晚的半决赛，未进入最佳赛前状态的罗雪娟以第七的成绩“危险”晋级女子100米蛙泳决赛。“如果这时候失误，你对得起谁，对自己都没办法交待，又要等四年。”第二天上午训练时，张亚东一反常态地提前向罗雪娟“加压”。回奥运村的路上，罗雪娟告诉教练：“我现在开始紧张了。”换作其他人，这也许是个坏消息，但张亚东十分满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决赛时，罗雪娟被安排在第一泳道。世界大赛上，在这个泳道上夺取冠军的先例少之又少。只有拥有绝对实力的运动员，才能不受他人表现和赛场环境的干扰，当时的罗雪娟正是如此：“虽然我在不引人注意的泳道，但是我想，一道就意味着第一啊，很好！”
张亚东始终和罗雪娟保持着不超过5米的距离，一方面尽量为罗雪娟减少外部的干扰，一方面仔细观察她临战前的状态。到检录时间了，站在门口的张亚东为罗雪娟拉筋，他拍拍罗雪娟的肩膀，一段发自肺腑的话脱口而出：“你是最棒的，没有人比你更棒！你是最好的，绝对不允许别人比你更好！加油！”
1分06秒64。一身是水的罗雪娟与张亚东抱头痛哭，这枚师徒俩共同嬴得奥运金牌，打破了中国游泳队八年来奥运金牌颗粒无收的尴尬。从此，罗雪娟被视为中国游泳队的领军人物，昔日被人拒收的丑小鸭蜕变为美丽的白天鹅，“巧手厨师”张亚东自然功不可没。
情如父女？
“自从他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没有怎么带过他。如果对他像对罗雪娟一样，相信他现在各方面都会更优秀些。”比起自己17岁的儿子，张亚东在罗雪娟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心血。2003年国家游泳队在广东集训时，张亚东从当地久负盛名的老中医那儿寻来一剂“偏方”(半斤肉末，加三碗水，浸泡两小时后，将血水过滤。去除肉末，血水炖上两小时，再拿纱布过滤，去除渣滓，最后加入已浸泡一天左右的虫草12克，再用小火炖一天)。每周两次、整整一年的煎药工作，张亚东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正是这般付出帮助罗雪娟在2003年7月的巴塞罗那游泳世锦赛上，一举赢得女子50米、100米蛙泳和4×100米混合泳接力的冠军，成为世锦赛上的“三冠王”。罗雪娟对教练张亚东的依赖也越来越强。
2005年蒙特利尔世锦赛上，罗雪娟在强项50米蛙泳第七、100米蛙泳第四的成绩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罗雪娟也开始向媒体抱怨：“奥运会后我练得不够系统，教练(指张亚东)手下的队员太多了，即使有两个教练当助手，但他要管的队员有20多人，什么泳姿的选手都有，其中就包括我。他经常顾不上我。很多时候，当我在等教练训练或指示的时候，他在指导别人。有时需要计时的强度训练，他也会忙不过来，忘了给我计时。”
在训练中，罗雪娟竟孩子气地用“消极怠工”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委屈，张亚东多次与其沟通却收效甚微。有一次见罗雪娟按正常水平7秒能完成的训练硬是拖延到17秒，张亚东终于忍不住扇了她一巴掌。当得知张亚东即将出任国家队总教练，将由浙江队师兄陶嵘负责自己以后的训练时，罗雪娟在2005年东亚运动会上的新闻发布会上潸然泪下：“张教练告诉我这方面的变化后，我顿时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我一下子感情上难以接受。”其实张亚东也明白：“我跟她之间唯一的矛盾就是她不愿意我带那么多队员，不希望别的教练来带她。从她个人出发，她有些伤心是正常的。但从整体上来看，我是中国游泳的总教练，我要从大局出发，对每一个运动员一视同仁。”
还记得张亚东透露过一则小秘密，在妻子怀孕时，他很希望能生一个女孩，“女儿每天叽叽喳喳的，跟你撒撒娇，围在自己身边多热闹啊。”让人不禁联想到罗雪娟，只是她棱角鲜明的个性显然不太符合以上标准，张亚东笑着说，“小时候我一直把她当成女儿一样，只是女儿总有长大的一天。”
2003年灵验的预言？
离开了张亚东的庇护，“失宠”的罗雪娟在2006年显得格外不顺。去年11月的东亚运动会后，她几乎没有参加任何正式比赛，4月在上海举行的世界短池世锦赛和后来的全国游泳冠军赛上，罗雪娟都以身体情况不适合参加比赛为由没有参赛。
8月底，全国游泳锦标赛暨亚运会选拔赛名单公布，罗雪娟的名字意外地没有出现在国家队名单中，而是随同浙江省队参加比赛。一时间，“罗雪娟被下放回省队”的传言不绝于耳，国家游泳中心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辟谣。
“但当时罗雪娟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练几天，不好的时候又中断了，根本达不到国家队的要求。加上当时国际上琼斯的成绩飞速增长，而且队内备战08奥运的气氛又热火朝天，王群、季丽萍等小将进步飞快，作为08重点的罗雪娟徒然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国家游泳中心副主任尚修堂解释了罗雪娟回浙江训练的原因，“她的心理负担越大，身体恢复得就越慢，所以在7月份国家队外出训练之前，队里干脆给她放假，让她回杭州养病，并委托浙江省队教练朱志根(吴鹏的教练)来管理她。”
虽然在几天后的全国锦标赛上，罗雪娟获得一枚金牌、一枚银牌，但是亚运会的参赛名单中却没有她的名字。在“锻炼新人”的前提下，小将王群、季丽萍、罗男和名将齐晖将代表中国队参加100米和200米蛙泳。那时，罗雪娟仍然期待着通过半年的休整之后，在今年三月的墨尔本世锦赛上“重新出发”。
去年12月，罗雪娟住进了浙江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亚运后又悄悄到北京做了心脏微创手术，手术后的病情并不乐观。张亚东的一席话浇熄了大家刚刚燃烧起来的期待，“竞技运动有着自己的规律，在长期缺乏系统训练的情况下，以罗雪娟现在的身体情况，指望她在两个月后的比赛上创造奇迹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次她肯定不会参加墨尔本世锦赛。”几天后，罗雪娟向浙江省体育局递交了退役申请，并得到批准，1月29日关于罗雪娟退役的新闻发布会将在浙江召开。不过半年的光景，罗雪娟的运动生涯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究竟是在何时这位从不低头的勇敢“蛙后”萌生了退役的念头？
“如果雅典奥运会夺冠，那将是我此生最灿烂的时刻。”
这是罗雪娟在2003年某次采访时说过的一句话。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共同见证--2004年夏，罗雪娟在爱琴海畔如愿收获雅典女子100米蛙泳金牌；2007年冬，罗雪娟在家乡杭州宣布退役，北京卫冕一梦终成空。这句话仿佛是一则无比灵验，却又未完待续的预言。真的已经到达过“顶点”了吗？对一个刚满23岁的女生来说，罗雪娟还应该为它续写一个更加精彩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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