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任秀山这一年来忙着在500年时光两端奔波。
历史那端,是一座被8米高的石墙四面环绕的明代古村。村中心是一座衙门,在它周围,整齐排列着四座红檐庙宇及数间灰瓦色的四合院,院落之间,垂直交错着数条深灰色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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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实这端,仍是500年前的模样,古风依旧,只是炊烟不再。村民们被转移到了石墙之外。那里,有学校、工厂、停车场、游泳池及高层住宅。
“村外的新生活是古村提供的,我们将在古村里发展旅游。”任秀山花了一万元,请人将古今两幅村貌图制作成三维立体画。
不过,任秀山不确定何时能将第二幅图付诸实践。这座位于北京怀柔区名叫渤海所的村庄,如今在石墙的原址上竖起了许多电线杆,大石路已被铺上平整的水泥,衙门、庙宇、古宅也早在“文革”期间被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锁着大铁门的村舍。
在一片灰白色基调的屋舍中,任秀山那间朱红屋檐、墨绿圆柱、雕花木窗的房子尤为显眼。这个融合了明清建筑风格的屋舍,是他庞大复古梦想的“第一块砖”。
任秀山并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遗老”。这名头脑精明的45岁男子,20年前离开了渤海所,现在已是个年收入几十万元、开马自达的包工头。每次回村,他喜欢走街串巷,听老人闲谈已有500“高龄”的渤海所的烟云往事。听久了,任秀山的生意算盘转了起来: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这些“烟云”,发展渤海所的经济?
眼下渤海所的村民仍以务农及种植板栗树为主要收入来源。任秀山坚信,借着依傍慕田峪长城的地理优势,重建渤海所古村,发展旅游,将会使渤海所重新走进世人的视野。
这名包工头像平时设计图纸一样,确定了第一步规划:编写村史。
这项工作对于仅有高中文化的任秀山来说,“技术含量”不低。不会使用电脑、不会信息检索,也看不懂文言文,但他并不气馁,带上纸笔和《康熙字典》,到国家图书馆照着古书“画瓢”,然后回去请教村里的老先生。画了一个多月的“瓢”,这位总把“弥留”念成“尔留”的高中毕业生,已经能准确地解释什么是“通假字”与“定语后置”了。
此外,他还自学用棉花团蘸上墨汁,轻轻拍打宣纸,把压在纸下的石碑文字拓印下来,直至拍打出数十张“黑煤球”后,他才慢慢控制好了下手的轻重。
任秀山自称像一只鸭子,从2005年10月到2006年6月的8个月里,他一直在“硬着头皮往架上飞”。这段时间,他把生意完全抛在了一边,少了几十万元收入不说,如果再花钱请人翻译古文、校对,“绝对亏大了”。
这部7万多字的《渤海所村史》,除3万多字是资料整理外,其余4万字的神话传说与慕田峪长城介绍都是任秀山原创的。“古庙里的爱情加上慕田峪的名气,肯定会吸引不少眼球”。他非常在意村史的可读性。由于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加之有5年修复长城的工作经历,使得他这项原创工作进行得愉快但不轻松。“我是一个适当的人,在适当的时间,做了一件适当的事。”他说。
任秀山的外甥女邢静负责将舅舅的手稿输入电脑。这名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专业的大三学生觉得这些故事挺有趣,但仅此而已。她表示,自己绝不会花上一年功夫,写这么一本书。
这让任秀山耿耿于怀。这一代年轻人从没见过家乡的原貌,如今陆陆续续都走出了渤海所,去寻找更好的生活,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肯转过身,寻找自己的根”。“我不指望有多少年轻人会看我的书。”任秀山沿着渤海所一路指指点点,不时弯下腰,摸摸水沟里的古墙残块,或仰头指向电线杆顶端,“如果它们统统恢复到从前,那该多好!”
任秀山所谓的从前是明清时的风貌。现在,他长长站在新旧两幅村貌图前,久久怅惘。他把《渤海所村史》送到怀柔区文化馆,但被告知没有书号,要出版只能供内部交流。
更为艰难的是,眼下渤海所整齐林立着新建的民宅、学校与工厂,举村搬迁,重塑古貌,谈何容易。任秀山沉思半晌,坦言自己还没有考虑这一步。“但只要有人肯投资,搬迁不是问题”。更何况,他的建筑专长将来会派上用场。
“你能不能请名人给书作个序?”离开渤海所前,任秀山很真诚地看着我,提出这个要求,“也许有名人作序,书一下子会被出版商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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