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孕妇为何热衷赴港产子

　　“2.5万元，我们什么都包。”电话里，沈老板快人快语，“包吃包住，帮你联系医院，帮你办小孩的出生证明。你快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生？”

　　“太贵了一点吧……”小霞有些犹豫。

　　“不贵啦！现在难做。

　　“现在过关要不要查的？”

　　“我们走皇岗口岸，包车过去，你坐在车里，他不会查的。价钱不包括医院的费用。中介费2.5万元，不商量了。”沈老板底气十足，挂断了电话。

　　沈老板经营的是内地孕妇赴港生子中介服务。即将实行的内地孕妇入境限制政策，让这段时间的中介服务成了名副其实的卖方市场。

　　日前，香港特区政府针对内地孕妇潮，宣布了入境新规：2月1日起，将正式限制怀孕7个月以上、且无法证明已在香港医院获得预约安排的内地孕妇入境。新规定要求包括内地孕妇在内的所有孕妇都必须事先与香港医院预约并接受产前检查，让特区政府可以预留足够名额给本地孕妇，确保她们比内地孕妇享有优先预约权，如果有多余的名额，才会安排给内地孕妇。且内地孕妇预约香港医院时，必须事先缴纳全部医疗费用，才能获得医院发出的预约确认书。

　　与此同时，中国计生委也表明立场，称内地会积极配合香港特区政府实施的新措施。计生委副主任王国强还提醒怀孕的妈妈，婴儿在取得居港权的同时，会丧失内地户籍，不再享有内地各种福利。

　　于是，活跃在港深两地的“赴港生子中介”就闻风涨价。沈老板去年年底还是1.5万元的中介费，今年年初一下子暴涨到2.5万元。

　　深圳“赴港生子中介”闻风涨价

　　不过，用2．5万元为自己孩子换一个香港永久居民的身份，小霞仍然觉得很值。

　　小霞是深圳人，老家在福建，前几天刚在屯门医院生下一个女孩。她没有预约，在沈姐的“安排”下，她是临盆一刻才入院急诊的。

　　两个月前，小霞在深圳妇幼保健院被人塞了张卡片：“赴港生子一条龙服务”，背面还注明：”香港永久居留权——送给宝宝一生最好的礼物！”沈姐的生意是为去香港生孩子的内地孕妇提供“一条龙服务”。即从入境香港、联系医院、在香港吃住交通，到办理母亲护照延期、办好孩子的出生证明、送母子离境。

　　小霞听到沈姐详细解释他们的工作流程，立刻动了心。

　　在育婴房门口，透过贴满卡通贴纸的窗户，小霞指给我看，“那个，看见吗？那个嘴巴最小的，跟她爸爸一样……”窗户里，20多个婴儿躺在小小的婴儿床里。

　　旁边贴着“非本地孕妇产科收费”的公告，分外刺眼：“为确保本地孕妇服务，缓解产科护理人员人手短缺问题，根据医管局最新规定，实施非本地孕妇公立医院产子最新收费：预约产子3.9万港元，未预约产子4.8万港元。”

　　产科护士阿May告诉我，这在一年前是没有的。

　　阿May毫不掩饰反感的情绪，“我们这里是公立医院，产科病房一共才30多张病床，香港居民提前预约了，到后来还会被一些临时冲进来的内地孕妇挤掉床位。”

　　据香港医院管理局提供的数据显示，2005年，香港共有5.73万个婴儿出生，其中，2．2万名婴儿的母亲是内地人。从总数上来看，几乎每10个产妇就有近4人来自内地。根据香港法律，内地人在香港出生的婴儿，享有香港永久居留权。

　　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教授周永新说：“2006年，内地孕妇产下的婴儿有2/3的父母都不是香港居民。这对香港社会的影响是长远的，甚至是结构性的。”

　　香港公立医院挤满内地孕妇

　　“香港并非容纳不下这些人口。香港民众的抱怨，并非这些孩子占用了本地资源，而是他们带来的不确定性。”周永新解释，“这些孩子刚刚出生就被带回内地了，但他们是香港身份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香港要不要为这几十万人计划房屋、教育？人才计划怎么制定？这些都成了特区政府面对的不确定因素。”

　　家住新界屯门地区的香港人吴太太也是一月初待产，但她没有选择公立的屯门医院，而舍近求远去了开车要半个多小时的沙田地区一家私立医院。吴太太很有些无奈：“我怎么不想去屯门？公立医院花钱很少。我现在联系的私立医院顺产要7万元，剖腹产要花将近10万元！但屯门的环境实在糟糕。”

　　吴太太提前4个月打算去医院预约。预约之前，先生陪她去医院看看条件。夫妇俩晚上8点左右到达屯门，按规定需要登记进入，一次只允许两名亲属入内探访。两人走到门口却惊讶地发现，病房房门大开，人们随便进出，有些产妇甚至睡到走廊的临时病床上。

　　“走廊里的产妇都是从产房里临时被调出来的，听说有个内地孕妇急诊进来。”吴太太说。原来，屯门医院靠近深圳，是许多内地孕妇的热门选择。医生告诉吴太太，许多内地孕妇的亲友是一群群来的，解释规定也解释不清。医院人手本来就紧张，没有空闲应付这个，于是干脆就不管了，“我先生立刻要我转院，买个安全、安心。”吴太太说。

　　公立医院无法为本地人提供服务，成了内地孕妇赴港潮中，另一个备受港人指责的地方。

　　香港的公立医院是香港社会福利的一部分，特区政府每年向公立医院拨款约300亿港元，以保障香港市民享受到低价的医疗服务。

　　低价到什么程度？普通门诊收费45元，免费开药。如果因病需要住院，那么只收住院费，入院费50元，住院费每天100元。如果不需特殊护理，其他服务一概不收费，包括药费、手术费。在威尔斯亲王医院，一位杨先生告诉我，他前年在这里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住院一个月，花去的费用加起来只有3050港元。

　　周永新教授说：“公立医疗系统原本是可以容纳的，但香港近年来出生率逐年下降，公立医院也相应地收缩了部分设施数量。所谓‘产床告急’、‘护士叫苦’，都是这个原因。”

　　去年11月19日和27日，不少香港孕妇上街游行，抗议本地公立产房床位不够，“有仔难生”，十几位大肚子的妈妈在医管局门口打出“争取本地孕妇权益行动”的口号，在当地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香港高福利给内地孕妇带来安全感

　　也有人为内地妈妈鸣不平。凤凰卫视副台长程鹤麟在博客里抒发了不满：“‘挤占医疗资源’是他们的表述，兄弟我的表述是：‘造成香港产房等医疗资源供不应求’,只能说香港政府准备不够。”他还拿出了2001年著名的”庄丰源案”，显示内地孕妇赴港生子的法律依据。

　　1997年9月29日，内地父母在香港探亲时生下了男孩庄丰源。香港入境处根据《入境条例》，“在香港出生的中国公民若要成为永久性居民，则在其出生时或以后任何时间，其父母的任何一方必须已在香港定居或已享有香港居留权”为由，将庄丰源遣返回内地。但根据《香港特区基本法》第二十四条，“在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以前或以后在香港出生的中国公民”可判定为香港永久性居民。庄丰源的祖父于是在香港社工与法律人士的帮助下提出诉讼。2001年，香港高等法院、香港终审法院相继裁定庄丰源胜诉，并享有香港居留权。

　　这一判决当时在当地引起很大震动，不仅使上千个移民家庭团聚，也深刻影响了香港的移民政策。但几年之后，当去香港生孩子的上万个内地妈妈成为这一判决的最新响应者时，香港民间开始出现反弹情绪。

　　在这种情形下，内地妈妈赴港生子本是合法行为，所引发的，也只是社会问题，而非法律问题。

　　在威尔斯亲王医院，记者遇到一位内地妈妈陈太太。陈太太是北京人，家境很好，半年前预约了来香港生子。

　　威尔斯亲王医院也是公立医院，对内地孕妇的收费是三日两夜3．9万元，此后每多住一天3300元床位费。陈太太说：“钱没有关系，我是冲着香港的医疗服务好才来的。可也不怎么样啊！房间小，护士少，态度冷冷淡淡的……”她说，她想生第二胎，但北京认识人太多，自己又是事业单位的高层，怕人说闲话，所以她停职一年，在家休养，最后来香港生产。

　　香港有什么好？为什么要跑那么老远生孩子？

　　小霞说得很朴实：“香港当然好一点。上学、看病都可以不用钱，英文也可以学好一点，不用像我这么辛苦。”

　　中介沈姐说得更玄乎：“高福利、免费教育、健全医疗、130多个国家出国免签；第二胎；优秀的医疗，生产更放心……”

　　香港人身份好，还是内地人身份好，这实在是见仁见智的话题。

　　一位20年前从广州来到香港的移民黄先生笑笑说：“其实，我很理解这些孕妇。香港社会有许多比内地完善的地方。比如医疗制度、养老制度、教育制度，还比如一些公共福利。这些对于普通百姓的生活很重要。我经常回广州，尽管内地发展很快，但城市毕竟没有香港这么成熟。香港给人很强的安全感。”

　　黄先生说的”安全感”，陈太太觉得无所谓，但对于小霞却感同身受。

　　“我在深圳住了快5年了，还是拿的暂住证，什么福利都没有。不敢生病，一生病钱就白存了。我们也没什么积蓄，不知道小孩以后上学的钱怎么办。香港这边有社会保障，这些都能保证的。”

　　离开的时候，小霞还开了个玩笑：”你看前两天特区政府引进优才，郎朗、李云迪还有奥运冠军都报名了，立刻就成了香港永久居民。我把孩子生在香港，其实也一样嘛。”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的福利，“引进优才”是用才华换福利，“投资移民”是用金钱换福利，那么用”生孩子”的办法，在社工教授周永新来看，也算是用年轻劳动力换福利。

　　周永新说：“乐观一点看，香港社会老龄化问题严重。如果内地孕妇在港生子，小孩也能在香港长期发展，那么对调整香港人口结构，增加青壮年劳动力是件大好事。其实，香港居民大多数也是内地移民，他们心里是明白的。给大家一些时间去相互谅解，矛盾迟早会解决。”

　　20年之后，这些内地妈妈和香港妈妈的孩子们，若是知道当年曾在同一个房间里呱呱坠地，一切抱怨也许都不必再提了。就像今天的内地人和香港人，若干年前，我们还不是一样，从同一片土地上，走进这相隔千里的世界？（0111501）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