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院外堆了一地烧坏的衣服。
记者 楼时伟 摄
胡家兄嫂在小古城村村委会协商解决老人的赡养问题。通讯员 刘焕根 摄
焦俊 画
今年1月，余杭径山的一个小村子里开始流传一桩神秘奇闻：村里86岁高龄的胡老伯身上不断起火，最夸张的一次，一天之内竟然“自燃”20多次，一时在乡间传得沸沸扬扬，不少媒体也闻风而至。这场刻意炒作的“自燃”之谜最终在本报记者下村蹲点迂回采访后被揭开，谜底背后的故事既令人心酸，又发人深省。
谜面似雾
余杭径山有个村子，近段时间来，流传着一桩神秘奇闻：村里86岁高龄的胡老伯，自从搬到小儿子家居住后，身上突然开始“自燃”！
“自燃”的火苗是从1月15日下午起的。
当时，胡老伯坐在火炉边烤火，突然站起来拍打着屁股喊：“烧了！烧了！”一看，裤子上真烧了一个大洞！家人赶紧给他换上一条干净的裤子。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老人手脚不便，烤火不小心惹的火。可第二天早上，老人还没起床，盖在身上的棉被又突然燃了起来。这下可不得了，在一阵大呼小叫声中，全家人七手八脚拿来脸盆水桶，把老人的床泼得水淋淋的。受了惊吓的老人起床后，吃完早饭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可还没一支烟的功夫，他又觉得屁股上热乎乎的，“是不是又烧起来了！”一摸，果然如此，只好再换一条裤子。这一天，胡老伯接连换了几身衣裤，折腾得够呛。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没想到，胡老伯身上还是接连不断地起火，儿子、媳妇开始轮班看守，高度戒备。还好，每次起火都发现得早，衣服裤子上只是烧破了个洞，火就扑灭了。大家都莫名其妙：不烤火了，怎么还会起火？蹊跷的事还在后头：这以后，只要胡老伯摸过的塑料袋，雨伞，都会在隔一段时间后着火！
事情流传开了，看稀奇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老人身上的火越烧越烈。有一天，足足着了20多次，烧坏的衣服越堆越多；家里到处放着盛水的盆盆罐罐。一时间，神秘之火成了难解的谜。
省市媒体开始不断接到胡家人的报料电话，记者们蜂拥而至，一时间，山村八旬老伯自燃的消息见诸电视报端，也成了城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小山村里的奇闻在杭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为什么老人身上会“自燃”？一些专家学者也来凑热闹，他们旁征博引，对发生在胡老汉身上的怪事，与人类的自燃现象结合起来，并作了多种分析，但谁都讲不出真正的原因。专家的分析解决不了问题，胡家人每天依然往门外扔着一件件烧坏的衣服。
其实所谓的老人“自燃”，早已不算新闻了。2001年8月初，萧山瓜沥明朗村一位严姓老太的身上，也发生“自燃”，在媒体的作用下，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也同样在杭城掀翻了天。经本报记者实地调查，发现是老太的子孙不想履行赡养义务，从中装神弄鬼，这出戏最后被戳穿。不愿赡养老人，何以要在老人身上点火？后来我们才知，在农村有个说法，老人身上起火，是“福星”附身，做儿女的都要来争抢，谁抢到谁家就会兴旺。有些人会利用这种封建迷信装神弄鬼，达到自己不赡养老人的目的。
而如今，老人“自燃”的新闻再度发生，经我们初步判断，觉得这起事件很像当年的翻版，有一些细节不符合常理，有的说法难圆其说，不攻自破！于是，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没料到，半个月后，“自燃之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前天，我们邀请最早报道此事的余杭区电视台记者，同赴这个村子，对这起事件进行联合调查。
疑窦重重
走近胡家，老远就闻到了一股焦味。门口扔着一地烧破的衣服，院子里也摊着烧坏的棉花胎。经历了半个月的折腾，86岁的胡老伯看上去神色有些不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老人耳朵不大灵光，看见我们，憨厚地笑笑。
虽然接待过好几拨媒体记者，但胡家人一看到摄像机还是很激动。一个女人举起一件烧坏的外套比画：“为了这个事，我头都炸了！整天烧整天烧！来一个记者我说一次，嗓子都哑掉了！”
我们先翻了翻所有烧坏的棉被和衣服，发现质地有棉麻也有化纤，燃烧口子都在表层。虽不是专家，但可以分析，如果是自燃，应该由贴近皮肤的内层烧起，就这一点，我们看出了端倪。我们试探着问胡家人：“会不会是有人用打火机点的？”话音未落，院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反问：“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次起火难道都是人点的？不可能！不可能！”
余杭电视台的记者小白私下透露了很多疑虑：只要电视台一到，全家人“对外口径”全部一致，绘声绘色描述着起火情景，而每次电话都是同一个家庭成员给她打的。“我们一开始就对这事有怀疑，但很苦恼，来了4趟，什么也查不出，好几次在胡家从上午10点等到下午3点，一点火星子都没擦出，可我们一走，电话马上就来了，说是又烧着了，半路折回去，可根本没拍到过真正起火的镜头。”为了多渠道分析老人自燃的原因，当初，那些烧着的衣服还被送到余杭安监局，回复是：和一般的点火燃烧并无两样。
至此，我们心里明白了几分：这肯定不是什么“自燃”，而是人为所致。会不会是胡老伯自己在搞怪？但老人身体硬朗，脑子也清楚，每天都要晨跑，有时搓搓麻将，生活正常，好像也不可能。倒是老人“自燃”后，全村的人都在议论，有些人还当面指指点点：“年纪活得这么大了，也差不多了”，“衣服都烧光了，下身世没得衣服穿了……”胡老伯虽然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可从他们闪烁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不祥，他整天提心吊胆，神色越来越惊恐。
智破怪案
面对电视台记者，胡家人争相叙述。我们在一旁冷眼观察，发现并无实质内容，看来要揭开自燃的真相，只能隐身智取。
综合现场了解到的情况，我们隐约感觉到，这起事件的背后，可能还是一个赡养老人的问题。我们提出要看看老人以前居住的屋子。胡老汉的大媳妇和二媳妇欣然陪同，三媳妇后来也走了过来。
老屋离小儿子的家仅百米远，这间木结构的旧房已摇摇欲坠，阴冷得很。二媳妇嘴快，唠叨个没完，大媳妇话少，在一旁若有所思。
我们看旧屋，其实是为了将她们引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站在老屋里面，我们对她俩说：“老人的衣服不是什么自燃，是普通的燃烧，你们仔细想想，有没有人在老人身边点过火？”
她们狐疑地相互看看，摇摇头：“从来没有看到过！”
“现在事情闹得这样大，电视上天天放，影响很坏，所有人都在关注你们，如果无中生有制造事端，那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一阵沉默。后来，我们慢慢了解到一些情况。
“每次着火后，老人身边总是有那人（大家庭中的一员，属孙辈）跟着，其实，我早就在猜想，这件事会不会是她干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没有证据又不敢说。”
“那天老小给我老公打过电话，说是自从老头子搬进他家，家里面就不得安宁，他现在是里外难做人啊。”
胡老伯有4个儿子2个女儿，女儿都嫁出去了，大儿子过继给亲戚，二儿子成了另一户的招赘女婿，按照农村规矩，抚养老人的责任就落到了老三和老四身上。胡老伯平日独居，老屋十分破旧，漏得厉害，需要翻新。老三提出，家里面比较拥挤，老人便住到了老四家，没料到，老人搬过去没几天，就出了“自燃”这么个事。
事情到了这里，已基本有了眉目。我们告诉三个媳妇：兄弟、妯娌几个一定要尽快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把家庭内部矛盾解决了，老人身上就不会再烧火了。
“自燃”熄火
那究竟是谁点了火？这一定要查清楚，但“打破沙锅问到底”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一家人能坐下来沟通，把埋在心里的“火种”熄灭。
当天下午，我们找到村党委书记，他这一阵也为“自燃”大伤脑筋：“事情发生后，村里面专门给胡家送了钱，送了棉被，表示慰问，却搞不清缘由。”
我们把了解到的情况和他作了交流，书记一听，夹上公文包就出发了：“走，我们这就去胡家。”
到了胡家，我们找了那个一直给媒体打电话的家庭成员谈话，她一开始还坚持说爷爷身上是“自燃”的，经我们再三询问，她终于怯生生地承认：“是我干的，我拿了打火机点了一百多次火。其实，你们找我来谈话，我就晓得你们已经知道了，我错了，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一切真相大白。
昨天上午，胡家大媳妇、二媳妇、还有老三老四两个儿子，一起到村委开了家庭内部的“圆桌会议”。书记和村主任当了回“娘舅”，几番调解，促使他们达成了协议：老人还是住在老四家，由老三老四抚养，如果今后医药费超过一万元，老大和老二也要承担。兄弟、妯娌几个在协议上一一按了手印。
胡家老四的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起“自燃”事件中，受到伤害最重的除了胡老伯，还有那位未成年的家庭成员。老人的赡养有了着落，可孩子怎么办？
为此，我们专门请教了青少年心理专家陈致宇，他认为，十几岁的孩子做错事，还闹得沸沸扬扬，邻里乡间肯定有人闲言碎语，流言可能会伤害到孩子，这需要村里有权威的人和老师出面，尽早做个别疏导工作。“孩子做错事，不能一味指责，正面教育和引导必不可少。”陈医生特别指出，“十几岁的孩子，心智上似懂非懂，对很多事情的分辨能力还十分有限，在人口众多的大家族里，家长尽量不要在孩子面前提家庭矛盾，因为孩子最相信的就是父母，即便家长没有明确表示，但语言上的倾向性常常会产生误导作用，致使孩子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最后，我们还要重复这个简单的道理：赡养老人是我们的义务，善待老人，就是善待我们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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