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海浮现的历史之最
□本报记者 南香红
萨满巫师、大麻、箜篌
他是洋海发掘的500多座墓葬里最特殊的一个人。
当他完全显露在考古学家面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的额头上系着一条彩色毛绦带,绦带上缀着闪着洁白光泽的海贝。
“我很快就意识到他是一个特殊人物,可能成为洋海的最重要的发现,便决定将他带走。”现场主持发掘的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专家吕恩国说。
吕恩国马上驱车到10公里外的一个村子,找到一个弹棉花的小店,买了一个棉花网套。想到棉花可能粘在他的衣服上,吕恩国将小店的门帘扯下一并买来。
他被小心地抱到网套上,又被小心地抱到车上,放在两个人的怀里,一路抱回了吐鲁番市。
后来的研究肯定了吕恩国的判断,他的身份被认定为是一名2500年前的萨满教巫师。
研究者认为萨满教是人类早期所信奉的原始宗教。大约在2万年前,欧洲就出现了最早形式的萨满教。尽管研究者从西伯利亚、中亚以及世界许多地方的岩画中,可以寻找到萨满巫师的形象,但如此“活灵活现”的早期巫师,还是第一次出土。
洋海的这名巫师是一位大约40岁的男子。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织造精美的套头“法衣。”新疆博物馆纺织品研究专家贾应逸在将这件法衣清洗整理之后发现,这件衣服没有裁剪过,是为巫师量身定织的,在棕色的底上通体织成红色菱形图案,是洋海发现的“最精美最漂亮的一件衣服”。
两件显然十分贵重的东西抱在他的怀里,他的右手握着一根短木棍,上面螺旋状地缠裹着铜片;左手握着一把木柄青铜斧,斧没有开刃,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的腰间还挂着两个皮袋,里面分别装着一把铜刀和一把铜锥。铜是2500年前最贵重的金属,他怀里抱的铜斧和铜木棍,被研究者看作是萨满巫师的“法器”。
在另一判定为萨满教巫师的墓里,发现了大麻。在这具成年男性的骨架头部,放置着一只皮编草篓,篓内盛满大麻籽叶,出土时呈黄绿色。另外还有一只装着大麻籽叶的木盆,木盆经过长期使用,底部已经变得很薄。在他脚上穿的皮靴上,除了缀着铜扣外还系着由铜管和铜铃组成的“脚铃”。
大麻和脚铃,让人一下就想到癫狂与迷幻地舞动着的巫师,那“脚铃”仿佛可以在2500年后的今天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巫一向被认为是沟通人与神之间的使者,而巫的这种神奇的力量,常常是通过制造幻觉的药物来实现的。
公元前500年左右,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记录了他在游历黑海地区时所见的当地赛西亚人使用大麻的情景。赛西亚人,公元前700年至公元前100年前后曾称雄于欧亚大陆。
洋海的大麻无疑是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大麻,由于特殊干燥的气候,虽经2500年,但这些大麻的叶片、果实及小枝条,连同内部结构都完整地保存下来。
仿佛是为了形象地说明巫师“作法”时的情景,这座墓里出土了一件箜篌。箜篌用整块胡杨木挖成长圆形发音箱,以羊皮蒙面。一根木棍竖在音箱的一端,上有5道系弦的磨痕,一根羊肠衣做的琴弦还挂在上面。
“竖箜篌,胡乐也”,大约在东汉由新疆龟兹传入汉帝宫廷。如果溯根追源,这种乐器可能追溯到公元前15世纪的埃及墓室壁画上乐手演奏的竖琴,以及美索不达米亚人、印度人演奏的竖琴。箜篌,只是竖琴的中国名称。
但是新疆洋海的箜篌是世界上最早的箜篌实物。吐鲁番文物局请专家依照出土的箜篌仿制了一把,从乐器的精准性来说,洋海的箜篌还是很粗陋的,它有可能还不能奏成音乐,只是一种响器,但它依然可以告诉人们人类最早的乐器的模样,以及人类早在2500年前就已经懂得用动物肠衣制作琴弦的玄妙。
试想,当萨满巫师舞动起来,当铜脚铃和箜篌的声响相互配合,当大麻的烟雾慢慢升腾上来,洋海人虔诚迎接着神灵的降临。所有的宗教都指向人的灵魂的解救,当灵魂安宁时便是幸福降临的时刻。
最难解的头骨凿孔
这可能是洋海最难以解释的现象:将人的头骨用工具凿出孔洞。时间可以将人的皮肉朽去,但颅骨上的孔洞却更加清晰突兀惊世骇俗。
1988年冬,洋海一号墓地发掘的77座墓葬中,发现了4具穿孔的颅骨。当时人们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2003年,发掘出土和采集被盗遗弃的头骨,又发现了10具。凿孔大约1厘米,有圆的也有方的,有一具颅骨上竟然凿有5个洞。这些头骨都是成年男性的。
洞孔的观察结果是它们显然是用锐器人工开凿出来的。开孔时间已经为青铜时代,专家们推测,可能是用比较锋利的铜刀,一点一点连续切刻而成。
那么,人们为什么要在头上凿洞?最直接的反映是与洋海墓地的神秘巫师相关。颅骨穿孔或许和巫师有某种联系?
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古代巫医不分,当人们头疼或病患时,自然将之与妖魔鬼怪联系起来,于是巫们便作法穿颅以驱除妖孽。另一种说法是凿孔者可能意外受到颅外伤,为了缓解颅内压力而实施的外科手术。
据新疆考古所研究员吕恩国介绍:世界上最初发现并记载颅骨凿孔的是在南美洲和欧洲,以后的发现不断增多,遍布世界各大洲。印第安人的一组标本中有214例做过颅骨穿孔手术,其中有半数人在颅骨凿孔之后存活,当即死亡的只有1/4。判断开孔后是否存活的依据是看这些孔洞边缘是否有再生长或者是否有感染炎症的迹象。
那么,洋海的穿颅是否和巫师治疗有关呢?那些洞真的是人活生生的时候凿出来的吗?
人类学家韩康信在仔细观察洋海开洞颅骨后否认了治疗说,他认为这些洞都是在人死后开凿的。原因是他的观察没有发现一例孔洞有开口后再生长的痕迹,也没有炎症感染迹象,即便是人活的时候开孔,也都是当即死亡。“如果没有一例可以成活,那么就可以排除治疗说了。”韩康信说。
那么,人死了之后为什么要在颅骨上凿洞呢?这是缘于信仰还是风俗?有一种说法凿孔是为了取出脑液以利于尸体不朽;也有人认为是取出死者的颅骨片可以保佑生者平安。但不论哪一种说法,韩康信都不愿意接受,他希望有一天考古工作能够找到那些不见了的小骨片,以确定这些骨片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用场。
但是,一厘米见方的小小骨片,在偌大的考古工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飞去来器”、马、弓
这种东西只能暂且叫它“飞去来器”,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为它命名。
它与澳大利亚土著居民的狩猎工具飞去来器极为相似:木头加工成微弯的、扁扁的形状,通体磨光。据说澳大利亚的飞去来器因为特殊的恰到好处的弯曲角度,能飞出去后再自行飞旋回来。
洋海墓地的挖掘中,出土了8件这样的东西。它们初看像是曲棍球的曲棍,木质坚韧,横截面呈扁圆形,厚而沉重,为男性成年人的随葬品,共同出土的一般为马具和弓箭。
考古学家为它们定名时大伤脑筋。过去新疆也出土过类似的东西,当时人们将它叫鞣皮刮刀,一种制皮工具。但洋海的这8个表面光滑,显然不是制皮子用的。叫它飞去来器吧,又觉得明明不是那么回事,它的角度不至于让它再回旋回来;最后还是根据其形状叫做“曲棍”,并附加说明是“带手柄的狩猎工具”。
这种“带手柄的狩猎工具”,可以被想象成是骑在马上甩出去打兔子的。
那么洋海人的胯下马是什么样的?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最早的金属马衔发现在外乌拉尔的新塔什塔文化中,年代为公元前13世纪。那是人类驭马的最直接证据。而洋海墓地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马鞍辔。这证明洋海人已经可以跨上马飞奔了。
距今2500年的马鞍是用对称的两块厚皮垫缝合成的,中间填塞鹿毛。整个鞍面上用皮条缝出成排的扣花,用一条腰间皮带固定在马身上。只是鞍而没有镫,也不见代替马镫的皮带圈,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让考古学者们叹为观止的是洋海的弓。在洋海墓地发掘了不下百件弓,它们都无一例外的是复合弓。这种弓不仅仅个体大而粗壮,而且加工工艺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据吐鲁番文物局李肖博士介绍,就算是在今天,加工这样一把弓也要半年的时间。
洋海的弓的加工步骤是,用一条1厘米厚的韧木条成型后做骨,木骨两边加粘碎牛角片和骨板片——之所以用碎骨片,是达到灵活曲张的目的,就像人的脊柱。然后用牛或马的板筋将骨板缠绕起来,之后再缠牛筋绳,然后用牛骨或牛角熬制的胶一遍遍地刷,直到缠绕的牛筋绳完全固定。弓弰制成三角形,呈倒钩状,弦反向挂在弓上——正因为反向挂弦,这种弓又有了另一个名字:反屈弓。
洋海的弓是目前发现的最早最完美的复合弓。但是洋海人在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却把所有的弓、弓弦都割断了。整个洋海墓地只出土了一把完整的弓,但那只是属于一个小孩的,是一把小弓。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解释洋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不是洋海人相信天国里不需要弯弓射箭?
(责任编辑: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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