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当炎热的夏日在南京城疯狂肆虐的时候,我们南京大学野外科学考察团踏上了赴贝加尔湖科考之旅。
“贝加尔”一词源于布里亚特语,是“天然之海”的意思。贝加尔湖是世界上最深、最古老、需水量最大的淡水湖,它的总面积达31500平方千米,南北长636千米,最深处达1620米。
8月3日凌晨,我们抵达了俄罗斯远东第二大城市——伊尔库茨克。休整之后,第二天我们便开始了野外的考察工作。
一大早,车载着我们向贝加尔湖驶去。随着车缓缓地驶动,贝湖越来越近。车绕过一
个山头,一片摄魂的蓝突然映入我的眼帘,贝加尔湖,这颗西伯利亚的蓝眼睛,我霎那间被她所倾倒。如琼浆般澄清的湖水,拥于群山的环抱中,倒映着绿树白云,如此清澈,如此安静,透过水面就像透过空气一样。贝湖的美晶莹、纯洁,不留一丝杂念,水与天的蓝交织着、缠绵着,在远方融为一体。
我们贝加尔湖的考察就在一声声惊讶和赞叹中开始了,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调查贝加尔湖地区的生物资源,并以昆虫为主要方向。在贝加尔湖边的草地上,大家纷纷掏出了家伙,捕虫网,昆虫包,枝剪,挖根刀,这些在安检时超重的物品现在正式开始发挥它们的作用。想当初入关时我们的行李因为超重被扣押,大家宁愿丢弃一些食品也不愿落下这些宝贝。
飞舞的精灵
一道白光闪过,有蝴蝶!上!用捕虫网一阵熟练扑扫之后,一只美丽的西伯利亚绢蝶安然落入网底。这只绢蝶翅膀是白色的,上面点缀着黑色和红色的斑点。绢蝶大多分布在高寒地区,在我国的江苏地区主要以凤蝶和粉蝶为主。绢蝶不同于凤蝶,它的翅近圆形,无臀横脉,后翅也没有尾突。绢蝶翅面的鳞片比较稀少,半透明状,很薄,如丝绸般,绢蝶一名由此而来。绢蝶是忠实于初恋的昆虫,雌蝶一旦与雄蝶交配,就会在腹部末端生出角质臀袋,拒绝再与其他雄性接触。实行严格的一夫一妻制,恪守着坚贞的爱情。绢蝶臀袋的形状各种各样,这是分类学上重要的依据。
我们在绢蝶的胸部轻轻地捏一会儿,它就昏死过去了,不再动弹,安静地躺在手心中。小组里一MM抵挡不住绢蝶的美丽诱惑,将它小心的放在发髻上,好美的一朵头花。霎时队里传来阵阵惊呼,无数的相机镜头在此聚焦,一段动人的“人蝶恋”就这样造就了。
后来我们又捕到了眼蝶和灰蝶。贝加尔地区的眼蝶大多为灰褐色,翅上被有毛状鳞片,在翅近边缘区有一些或大或小的黑色眼点,中央为淡蓝色,像一颗颗美丽的蓝眼睛,在草丛中忽闪着,煞是好看。眼蝶通常喜欢在日荫下飞翔,因而在国内又被称为日荫蝶。而灰蝶体型比较小,翅背面通常有金属光泽的蓝、绿、紫铜及青铜等色,腹面一般颜色较暗。
贝加尔湖还有一种美丽的孔雀蛱蝶。它翅展53~63mm,体背黑褐,被棕褐色短绒毛。触角棒状明显,端部灰黄色。翅呈鲜艳的朱红色,翅反面是暗褐色,并密布黑褐色波状横纹。翅上有孔雀羽般的彩色眼点,似乎在警戒他人不要靠近。蛱蝶与其他种类的蝴蝶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即蛱蝶的前足退化无爪,不再使用,因而人们常常误解蛱蝶只有两对足,而实际上它的前足隐藏在胸前,需要小心的拨开胸部的绒毛才能看清。
消失的翅膀
考察的第三天,我们去了贝加尔湖附近的萨尔玛山口,贝加尔湖西岸的滨海山脉,在此处被萨尔玛河所切断。风顺着萨尔玛山谷前行,在山谷口被一座高耸的陡壁所阻碍,盘旋积聚,风力变得越来越强劲,终于形成猛烈的萨尔玛风。风速达30m/s,我们几乎无法站稳脚跟。由于萨尔玛风太过猛烈,山口的植被稀疏,见不到高大的乔木,草本植物也多匍匐生长。然而在萨尔玛山口附近的溪流和灌木丛中,我们采到了一些无翅的蝗虫。
一开始我们以为这些蝗亚目的昆虫都为若虫,后来通过仔细观察,我们发现它们的生殖器都已经发育完全。因而不可能是若虫。难道是这些昆虫在自然环境中遭受了偶然的不幸,而导致了翅膀的残缺?然而很快我们又在同一地区捕到了一些无翅的大蚊。在同一个生境中有如此多的昆虫没有翅膀,这应该不是偶然。在向随行的伊尔库茨克大学动物专家维克多请教后得知,这种无翅的昆虫在该地区比较常见。这不禁使我们联想到达尔文的进化理论,在经常有大风的岛屿上,无翅的或翅特别强健的昆虫个体比那些普通的、中间型个体生存机会更大些,因为前者不会飞,后者有足够的飞翔力能抵御大风,而中间型个体多被风刮入海中。萨尔玛山口常年遭受强烈的萨尔玛风的袭击,很可能一些飞行能力不是很强的昆虫为了适应该地区恶劣的生境,翅膀就逐渐退化。大自然的选择造成了物种表型的分异,使得居群遗传组成向不同的方向变化,最终有可能造成种群的分裂,从而形成了不同的亚种。
蚁地狱
在考察的后半阶段,我们去了位于俄蒙边境的阿尔尚基地,在离基地不远的沙地上,我们发现了很多有规律的圆形小洞。将手指插入洞中,小心地将洞底的沙土捧起,轻轻地抖动几下,一只圆乎乎的蚁狮便从沙土中钻了出来。蚁狮是蚁蛉的幼虫,在蚂蚁的眼中,蚁狮简直是灰黑色的恶魔。它身体粗壮,头上有一把“钳子”。这种幼虫会在蚂蚁经常出没的地方,挖个漏斗形的沙坑。一旦蚂蚁跌入陷阱,蚁狮就爬过去,恶狠狠地用“钳子”夹住猎物,把“钳子”凹槽中分泌出来的消化液注入对方体内,使之中毒麻痹,然后,悠然食之。由于蚁狮喜欢在地面作穴,静待蚁类等小动物画络穴底,所以人们称它们为“老等”或“蚁地狱”。
蚁狮的运动方式很特别,由于它是幼虫,发育不完全,因而只能扭动着肥胖的腹部倒退着向后挪动,笨拙的样子甚是可爱。虽然蚁狮行动的样子很笨拙,但这种运动方式却高度适应了它的沙地穴居生活。因为一旦有蚂蚁落入沙坑里,蚁狮能迅速将其拖入洞底的沙土中。
由于蚁狮很小,颜色与沙粒十分相似,拍出的照片很难分辨。为了用微距拍出一张蚁狮的清晰照片,我们的摄影师葛晨同学在地上足足趴了半个小时,在换了N个姿势与角度之后,总算将这只淘气的蚁狮搞定。蚁狮变成成虫后便会长出翅膀,也就是我们熟知的蚁蛉。蚁蛉属于脉翅目,成虫瘦长,样子很似蜻蜓,但比蜻蜓柔弱,头、胸部黑褐色,有一对短棒状的触角,腹部黑色,各节后缘都有黄色的细边。
步行冠军
在野外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逮虎甲了。虎甲是鞘翅目的昆虫,常在沙石的小路上活动,当人靠近时,它就迅速飞到几米远的前方停下,可重复无数次,俗称“引路虫”。它的头部较大,复眼突出。有丝状的触角。虎甲的足细长,特别适于行走。虎甲跑步的速度为2.5km/h,如果按马的体长算,速度达400km/h,可与世界最快速度的悬磁浮火车媲美了。因而想要捉到虎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一路上曾有好几只虎甲从我们眼前轻易逃脱。后来大家放慢脚步,用眼睛仔细地搜寻每一块沙石,寻找虎甲的身影。突然带队的陈教授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抱着帽子猛地向地上扑去,待大家反应过来,六十高龄的陈教授已经趴在地上,死死的摁着他的帆布帽,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大叫:“逮着了!逮着了!”
这只虎甲头部为金绿色,鞘翅为深红色,鞘翅的背面有六道清晰白色的斑纹。第二天,在另一个生境,我们又捕到一种蓝色的虎甲。这两种虎甲的花纹几乎完全相同,仅仅是鞘翅的颜色不同。请教过维克多教授后,我们得知这两种虎甲为同一个种,它们之间没有生殖隔离。虎甲体色与它们的生境有关,可能由于食物结构不同,所处生境的气候差异,以及在不同的生境所需要不同的保护色,甚至雌雄的性别差异都会导致虎甲的体色发生变化。
既然有虎甲,那附近必然有它们的幼虫。虎甲的幼虫喜欢在干燥的砂石地上挖洞,以蚂蚁等小型动物为食。逮了虎甲之后,大家又抄起挖根铲,开始端虎甲的老窝。虎甲的洞是比较规则的圆形,洞口没有什么杂物。而蚯蚓的洞口常常堆有很多颗粒状的泥土。在挖了几个空空的洞穴之后,我们总算在一个洞穴中发现了一只虎甲幼虫。虎甲不愧是肉食亚目的昆虫,它的幼虫也十分凶猛。幼虫的头顶有一对大颚,平时虎甲就是靠它来捕杀蚂蚁。在我们挖掘的过程中,这只小幼虫为了捍卫它的家园,不时地用它的大颚与我们的挖根铲对抗,虽然有点不自量力,但精神实在可嘉。
虎甲幼虫捕捉蚂蚁的方式与蚁狮不同,它不是设置陷阱,而是主动出击。在幼虫的腹部背面有一个小钩子,虎甲幼虫就是靠这个钩子死死的钩住洞穴壁,将蚂蚁拖入洞中,慢慢享用。
为牛竟何益?
在阿尔尚地区,我们还采集到很多天牛。天牛是蛀食树木的害虫,我国劳动人民很早就知道这一点。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写道:“天牛处处有之,……乃诸树蠹所化也”。苏东坡有诗云:“两角徒自长,空飞不服箱。为牛竟何益?利吻穴枯桑。”天牛虽然有角似牛,具有牛的美名,但却没有牛那样地有益于人,而是以它们的利吻,为害桑树。天牛的成虫取食嫩枝皮和叶,对植物造成危害,但天牛的危害以幼虫期为最烈。幼虫在枝干的皮下和木质部内向下蛀食,把树吃得千疮百孔,目不忍睹,严重影响树木的生长。被蛀蚀的树木常易引起其他害虫及病菌的侵入,并易被大风吹折。
虽然天牛有诸多的危害,被认为是重要的害虫,但在生态系统中,天牛的贡献很大。绝大多数天牛是取食不健康的树木。他们吃掉这些衰弱不健康的树木,能留出空间来,让位于充满活力的有生气的新生一代或新的树种。如果天牛在健康的树木上产卵,通常是不会有结果的;因为刚从卵里孵化出来的小幼虫,当钻入树中时,健康的树会奋起反抗,分泌的树胶可粘住它,小虫也难逃活命。因此,只要树木健康生长,天牛通常就不会造成危害。
我们在贝加尔湖地区一共采集到了4种天牛,其中有一种体型较大,全身是黑色,密被棕黄色的绒毛,触角丝状,很长,接近身体的两倍。天牛一般生活在木本植物上,而这种天牛我们都是在地面捉到的,它们经常停在路边的小砂石上。天牛通常将卵产在树皮下,但也有土居的种类将卵产在土壤中。我们采到的这种天牛很可能就是一种土居的种类。
满载而归
在为期18天的野外考察中,我们每天9点出发跑野外,晚上10点多回基地吃晚饭,吃完晚饭还要完成每天的标本拍照以及浸泡处理工作,以防标本腐烂。所以大家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只能利用跑野外的途中,在颠簸的汽车上打个盹儿。但我们辛勤付出是有回报的,在本次考察中,我们共完成了对8条剖面,29条路线(含147个点)的考察任务,境外累计行程近3200公里。我们生物组共采集到动物标本约300种2094件(含当地特有种10个),植物标本230种1057件(含特有种15个,新种1个),这些珍贵的标本资料对我们继续探索贝加尔湖的物种形成以及进化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8月19日,我们带着满载的收获和一份来自贝加尔湖的美丽回忆回到了南京机场。2006年在西伯利亚度过的夏天,我们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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