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而寂寞的旅程

　　人在天地间行走，大抵亲情是十分重要的。这不，随着春节的临近，人们又开始涌动起来，不管你是天上地下，水上陆地，总之一句话，都是以年为中心，奔向各自的方向。据报载，今年春运人次要达16亿次。我作为十六亿分之一，已随着这股潮流涌动了十多年。

　　那是父母的村庄，是我这个陈姓的窀穸之地，也是衣胞之地。十多年前是父母要求子女回家，十多年后是自己要求自己的子女回家。看着父母日渐老去的背影，一股责任随着这涌动的人流涌动在心头。记得十多年前在黄冈的时候，做着编辑，经济十分窘迫。每次春节，都是坐武汉至上海的江轮，要在江上行使30多个小时，三等舱。一个船上有上千的人。世上三大慢：坐船，等车，等女人。坐船算一个。于是便耐下性子，看书，看落日，看翻飞的江鸥追逐在船尾。有时小雨蒙蒙，江面一派氤氲之气。轮船靠岸，各色小吃，叫卖之声：贵池茶干，胡玉美蚕豆酱，南京板鸭……上船下船，肩扛担挑，卖鱼的，卖毛竹的，卖各种山里货的……有一年在船上，我带了一摞杂志。留则累赘，弃则可惜，于是灵机一动，在船上摆一地摊，随便拿得看，但要给点钱，多少看着给。许多人围了过来，他们翻翻捡捡。我居然卖了几块钱！那是我唯一一次练摊经验，而且是在船上！我用几块钱，炒了一个小菜，买了一瓶啤酒，喝个微醺！

　　这样的旅程是温暖而寂寞的。当我扑向湖畔那潮湿而微寒的村庄，当我看见那熟悉的窗口的灯光时，一切旅途的疲劳顿时逃遁得无形无踪。家乡一切熟悉的气味，一切声音，一切光，村庄周围的一切植物、动物，我都熟悉得无与伦比。那猪，那狗，那些鸡们都认识我。它们知道我的脚步琐碎的声音。草木的叹息，竹的拔节，种种生命的声音，也都是我所熟悉的。

　　关于旅行与生计，对于一个书生，更多的是去完成一项使命。我的目标与金钱有些联系，但绝不是紧密型的。关于时间，我更多的是用天去计算。对于年，多是责任与义务。因此日子过得糊涂而琐碎。于是去年在上海，差点被困在了这所躁动而充满欲望的城市。因一个广告业务的策划，我于农历二十几赶往上海。忙完业务，又拜访了几位朋友。再扳指一算日子，离大年三十还差两天，于是赶紧去买返程的票。可这时去哪里去买票？汽车、火车、飞机，统统都没有了。我上海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倒是有一些，可是又不能在朋友家过年啊！更况绝大多数朋友又都是外地人，他们也要赶回老家去的。一时急得毫无主张，乱打电话，请朋友帮忙办票。有说有亲戚在机场的，有说有朋友在火车站的。可在那么一个时期，票早已在别人手中，哪里去弄票！

　　我困在宾馆，一点闲适的心也没有了。别人都回了家乡团聚了。突然一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茫茫的大上海，周边的繁华与热闹，这些统统都与我无关啊，那是别人的幸福。我怀着侥幸的心理，一个一个民航的售票点去问。我知道这样的询问是徒劳而又滑稽的。可是我无可奈何。我以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来欺骗自己：肯定有退票的，适巧给我撞上了。这种欺骗的苍白和可笑，明眼人是一眼即可戳穿，可这却颇能麻醉我焦灼的心———老天有眼，在第二天，即农历二十八，我终于撞到了一张退南京的汽车票。这样我才带着行李逃出上海，从南京回到了我的老家，回到了我的温暖而又苍老的父母身边。

　　这样的惊悚对于我并不多见，可有一次就已经足够。我坐在回乡的大旅行客车上，一股失而复得的感觉充溢着我的内心。我仿佛看见了村庄，看见了我的苍老的父母渴望的眼神。

　　旅途是寂寞的，而家乡是温暖的。这样奔波，是一种心灵的追逐，是一种家园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