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女生一纸调查“扳倒”深圳工厂

　　香港女生一纸调查“扳倒”深圳工厂

　　称这家迪士尼代工厂剥削工人，事后该厂未按迪士尼要求整改并闭门停产800工人失业

　　独家调查

　　在SACOM的调查报告中，深圳两家迪士尼代工厂被指存在剥削工人、工伤事故多等问题，它们分别是煌星厂和鸿兴厂。

随后，迪士尼也分别对这两家工厂进行了调查并提出整改意见。我们在暂且不论同样被指责的迪士尼本身的策略和要求是否存在问题的前提提下，看到深圳这两家工厂分别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态度应对它们所面临的问题，因此它们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核心提示

　　1月31日，拥有18年历史和800多名员工的深圳煌星轻工制品厂，在遣散所有工人后锁上了铁门。这家主要代工迪士尼产品的工厂，因为被一香港学生团体指责为压榨工人的血汗工厂后，因迪士尼公司拒绝继续发放订单而宣布停产。

　　这家老厂的工人们没想到的是，令他们失去工作的，竟然是去年来访的香港女学生；而那个香港学生团体SACOM也同样对调查所引发的结局表示遗憾，他们本来是希望通过调查来维护工人们的权益，但事与愿违，他们看到的是工人们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失去了工作。

　　而在此之前，深圳的另一家迪士尼代工厂鸿兴厂，也被SACOM曝光，但他们因为采取了积极的态度对待学生们的调查结果和迪士尼提出的整改意见，成功地扭转了局面。

　　两家境遇似乎相同的企业，因为态度的不同导致了最终结果迥异，留给我们的应该是深深的思考，而迪士尼本身的策略及态度还有多少探讨的空间，仍是SACOM的关注所在，我们同样关注。

　　事件始末

　　2005年6月，SACOM学生团体在香港成立。并对四家为迪士尼生产产品的内地工厂展开调查。

　　2005年9月，SACOM公布第一期针对迪士尼的调查报告，称珠三角四家工厂是血汗工厂。

　　2006年6月，SACOM再次赴珠三角，对包括煌星在内多家迪士尼授权生产商进行第二次调查。

　　2006年9月，第二期报告向媒体和迪士尼亚太区总部公布。随后迪士尼亚太区总部派出审计人员，对煌星厂展开调查。此后，迪士尼停止向煌星厂发放订单。

　　2007年1月31日，煌星厂宣布停产。

　　2007年2月1日，煌星厂近百名工人堵路抗议。

　　2007年2月6日，SACOM前往迪士尼亚太区总部，抗议迪士尼停止向煌星厂提供订单，导致大量工人失去工作。

　　(深圳地区读者详见A2叠深圳新闻)

　　2月1日清晨，深惠路——深圳连接惠州的一条主干道，在龙岗街道被龙岗区煌星轻工制品厂近百名工人截断。因为此前一天还在生产线上工作的800多名工人，被厂方宣布将于第二天失去工作，许多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采取了极端行动。

　　工人们恨的不仅是使他们在年关时失去工作的老板，还有一个名叫丘梓蕙的香港在校大学生。“是她的调查导致了我们的失业。”许多工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达了这样的观点。

　　调查报告:迪士尼代工厂剥削工人

　　一个香港女大学生的言论，怎么会导致另外一个城市工厂的倒闭呢？前日下午，记者在SACOM香港办公室见到了丘梓蕙，这个20来岁、立志于做社会活动者的女孩，是香港中文大学的一名学生。丘梓蕙所在的香港“大学师生监察无良企业行动”(简称SACOM)自2005年6月成立以来，一直重点“照顾”跨国大企业，迪士尼、沃尔玛等全球知名企业。

　　2006年暑假，包括丘梓蕙在内的两名香港学生到煌星厂进行调查。当年9月10日，丘梓蕙作为新闻发言人，邀请CNN、法新社和大量香港媒体出席新闻发布会，公布了3家迪士尼公司代工厂剥削工人的调查报告，煌星厂的名字也出现在调查报告中。

　　这份报告同时也被SACOM递交到华特迪士尼(亚太区)有限公司亚太区总部。该公司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对SACOM的调查报告非常重视，并且委托一家独立调查机构前往煌星厂展开调查。

　　煌星厂:迪士尼标准不可操作

　　煌星厂厂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情绪激动，“他们要求我们在女工厕所放置避孕套箱，无偿给员工提供香皂等卫生用品，还要求我们对员工迟到早退不得处罚，这些我们根本无法实行。”这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厂长表示，煌星厂的上级公司在评估后表示，在日本迪士尼公司维持低价订单情况下，煌星厂无法按照迪士尼公司提出的劳工准则来执行，因为这样煌星厂已经无法与迪士尼继续合作，而且也没有了盈利空间。

　　罗采枢律师是龙岗煌星轻工制品厂常年法律顾问。据他介绍，一家背景深远的日资公司在香港注册子公司，该港资子公司又在龙岗投资兴建了煌星轻工制品厂，因此该厂其实应该为一家日资企业。

　　罗律师介绍，SACOM报告出来不久，日本迪士尼便委托一家香港机构进入工厂进行调查，并于2006年12月初提交了调查报告，指出企业存在的一些不足，并提出一些整改方案。

　　2006年下半年，煌星厂有关迪士尼的订单开始减少，今年1月31日，该厂选择关门停产。

　　迪士尼:煌星厂自己选择了撤离

　　迪士尼亚太区总部解释称，迪士尼有严格的国际劳工标准代码协助生产者进行管理，同时也有一套支持项目，包括为独立经营、为迪士尼的供应商和执照持有人生产迪士尼商标产品的工厂提供社会审计。当工厂被审计，或者有第三方消息给我们一些信息，显示出工厂没有遵守我们的要求进行生产，迪士尼会与工厂(或者供应商、执照持有者)合作，出台调解计划以帮助这些违规部门达到迪士尼的要求。

　　迪士尼亚太区总部的回复表示，煌星厂违反劳工准则的情况已经引起了迪士尼的注意。迪士尼的调查显示，煌星工厂并不是一个获得迪士尼许可的工厂，事实上是一位日本执照持有者在迪士尼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煌星厂生产迪士尼相关产品。事后，按照该执照持有人的要求，迪士尼允许日本执照持有者继续与煌星厂合作，但前提是必须建立独立审计来确定一切生产都符合迪士尼的标准，后来因煌星厂在审计中出现了问题，执照持有人选择了不接受再次的调解，而且声称迪士尼的劳工标准要求太严苛，并终结了与迪士尼的合作关系。

　　丘梓蕙:我们不会放过迪士尼

　　风波中的丘梓蕙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能用“唉”声来表示她的意外和疑虑，她气愤地表示，煌星厂未能遵守守则，与迪士尼的低价订单策略有关，SACOM希望迪士尼与煌星厂共同承担责任，尊重工人权益，但没有想到的是，迪士尼不和授权厂商共同努力，却采用停止订单这一不负责任的做法，来划清与煌星厂的关系。

　　“我们不会就这么放过迪士尼！”2月6日，丘梓蕙和SACOM同事前往位于香港铜锣湾时代广场的迪士尼亚太区总部，用高音喇叭和抗议纸，继续他们与迪士尼的抗争之旅。

　　被工人们怨恨的香港女孩

　　丘梓蕙，香港“大学师生监察无良企业行动”(简称SACOM)学生团体成员，SACOM是一个由香港大专师生组成的非营利性民间组织，宣称会对在华投资的跨国大企业及其下游供应商展开调查，督促这些外资厂商担负企业的社会责任，善待自己的员工。正是她的调查报告，“导致了深圳煌星厂关了门”。

　　煌星轻工制品厂的800多名工人失业了，在抱怨老板的同时，他们还讨厌一个陌生的名字——丘梓蕙。工人们是从网站和厂长解释中记住了这个名字，“她是一个香港女孩，去年来我们工厂调查过，并发表了对我们工厂不利的信息。”在工厂工作了15年的老电工邱先生公开表示，是丘梓蕙令他们失去了工作。记者在采访中，许多工人都发表了与老邱同样的观点。

　　一个香港女大学生的言论，怎么会导致另外一个城市工厂的倒闭呢？前日下午，记者在SACOM香港办公室见到了丘梓蕙，这个20来岁、立志于做社会活动者的女孩，是香港中文大学的一名学生。

　　2006年暑假，丘梓蕙和同为SACOM调查人员的香港中文大学在校学生阿邦出现在煌星厂的厂门外。当时，接受调查的工人们认为两名学生只是来搞暑期实践的，所以就如实回答了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包括工资收入、加班情况、社会福利等综合问题，“我们每天工作12个小时，加班工资3元钱一小时……”这些在工人们看来十分平常的内容，对于SACOM来说，却是指责迪士尼将订单交给“血汗工厂”的绝好材料。当年9月份，丘梓蕙发布了3家迪士尼公司代工厂剥削工人的调查报告，煌星厂名列其中。

　　“为什么要抗议迪士尼？因为他们曾向社会公开承诺，会督促那些为迪士尼生产商品的工厂，防止印有迪士尼标识的产品存在压榨工人的情况，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记者见面会上，香港学生们手捏米老鼠说，经他们调查，迪士尼不定期赴内地签约厂商的查厂行为，并未能有效制止内地厂商侵犯工人的权益，也未能规范血汗工厂的行为，减少工伤事故的发生，因此要求迪士尼作出解释。

　　丘梓蕙告诉记者说，中国大量工厂都在为跨国集团生产货物。全世界都在赞叹中国商品物美价廉时，却不知许多中国工人正在遭遇跨国企业的剥削。因此SACOM觉得自己有义务制止跨国企业的剥削行为，还工人们一个公道。

　　煌星厂

　　认为迪士尼的要求未考虑中国国情不可操作

　　拒绝整改800人失业

　　位于龙岗街道的煌星厂创建于1989年。1999年，煌星厂的生产线上开始生产印有“米老鼠”、“唐老鸭”的手袋和钥匙链。当时，日本迪士尼乐园销售的纪念品，许多都是由深圳的煌星厂所生产。

　　2004年到2006年上半年，煌星厂代工迪士尼产品达到最高峰。据该厂一名负责人称，这几年该厂手袋部80％的产品，都是替迪士尼生产的。但是，今年2月1日，煌星厂的工人们却走上街头截断公路。原来是煌星厂一张“暂时停产与全体员工解除劳动关系”的公告，让许多仍在流水线上工作的工人震惊不已。一间运转了10多年、活计多得干不过来的大厂，怎么一夜之间就要倒闭了？

　　直到昨天下午，老邱还在与工厂的厂长沟通，他说自己要控告工厂，他告诉记者，他在工厂已经工作了15年，而且还准备干到退休，现在工厂只是赔偿了他2000多元钱，就将40多岁的他解聘了，这令他接受不了。

　　而煌星厂不愿透露姓名的厂长则表示，他对此也很无奈。他承认，工厂的确无法完全执行迪士尼的劳工准则。煌星厂代理律师罗采枢表示，香港调查机构出具的报告和提出的整改措施，带有强烈的宣扬他们价值体系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属于霸王条款，目前也无法在企业中实行。

　　“整改措施带有浓厚的不切合实际的主管色彩。根本没有考虑中国的实际国情。”罗律师介绍，这让位于龙岗的该家企业无法接受。他举例说:调查报告中的整改措施要求企业员工在公共场所摆放的卫生用品要无限制供应。“比如肥皂等，你不限制地无偿使用，一放出来，马上会被工人拿走。”

　　另外，整改措施要求员工工作期间离开工作岗位，不需要进行登记。也不可以对员工进行小额罚款。而企业认为这在现实中不可实现。员工去上厕所等很正常，但是，如果按照此整改措施，员工一天去5次厕所，每次半个小时，这让企业很难进行管理。

　　企业和日本迪士尼一直在交涉此事。认为这些措施不符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在现实中无法达到。整改后，企业也无法正常生产。但日本迪士尼没有听取企业的意见，在企业没有完成整改前，不再发订单。

　　可是，企业大部分订单又都是来自迪士尼，所在行业也是薄利行业，在对方提出的苛刻要求下，双方无法进一步合作，也没有盈利空间，煌星在无奈下只得宣布停产。

　　1月30日，企业将员工工资奖金等全部打入个人账户。1月31日宣布企业全面暂停生产，不再和员工续签合同。

　　鸿兴厂

　　对被曝光问题“有则改之”的态度令企业走出阴影

　　加强培训“断指”减少

　　2005年年中，迪士尼授权生产商——位于深圳市宝安区的鸿兴(中国)印刷公司也曾遭遇SACOM的暗中调查。鸿兴厂与煌星厂一样，都被SACOM指责为血汗工厂。SACOM抓住了鸿兴厂工伤较多和加班频繁两项，在香港对该厂展开了猛烈抨击。

　　记者曾在2005年对鸿兴厂进行了调查。记者找到了一份由宝安区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和《宝安日报》联合发布的通告，这份通告对宝安区2004年度30家工伤最多的厂商予以曝光，鸿兴(中国)印刷有限公司名列其中。

　　SACOM在评价鸿兴公司的工伤状况时用了“相当担忧”一词，而在谈及为迪士尼印制书刊、文具和包装纸盒的工厂存在严重工伤时，SACOM用了“断指工厂”一词，并指责迪士尼涉嫌纵容“断指工厂”伤害工人。

　　而迪士尼亚太区总部随后也对鸿兴厂展开了严厉检查，并要求该厂严格遵守迪士尼劳工准则。

　　时过两年后，记者再次与鸿兴(中国)印刷有限公司香港总部取得联系。该公司黄先生告诉记者说，他对该风波依然记忆犹新。

　　黄先生表示，SACOM的调查反映了企业存在的一些问题。但也存在夸大事实，或者不了解实际情况因误会产生虚假成分，“我们对SACOM有一些不符合实际的指责，是有一些不高兴。但是也不是不理他们。”黄先生说，“里面也有一些合理的东西，有些细节是需要整改。”

　　“无论怎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鸿兴厂一位总经理助理表示，她对2005年SACOM的调查报告并没有不满的情绪。

　　迪士尼随后也根据SACOM的调查报告，到企业实地了解情况，对企业整体运作基本还是同意。因此，针对SACOM提出的问题，鸿兴进行了一些整改。企业因此和迪士尼一直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黄先生介绍，工厂员工众多，常年保持在1万人左右。工厂内印刷设备众多，不少需要半手工操作，因此工伤事故难免发生。企业对工伤的处理非常重视。针对SACOM的调查报告反映的问题，企业利用一些社会机构，加强了员工的安全培训。“企业每个月都有工伤统计，2006年比2005年工伤减少了一半，而且没有重大工伤事故发生。”

　　对SACOM再次发布为迪士尼代工厂的调查报告，龙岗一家企业因此停产的事，黄先生表示，他不便发表评论，他认为无论是媒体还是机构，应该倾听各方意见。

　　统筹:本报记者　付可

　　采写:本报记者　付可　梁永建

　　图:

　　昨日下午，已经关门停产的煌星公司，不时有货车载着工人进去搬运厂内的货物。本报记者徐文阁　摄

　　丘梓蕙(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