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除夕是否应划为假日谈起

　　顾晓鸣

　　在现实的各个领域各种人群中，什么时间放假，长假还是短假，往往从“拉动经济”之类的实务出发。在讲究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以人为本重视人的成长、发展和生活质量的当代，从“除夕”是否应划为假日这一点想开去，可以发现目前节日问题上更多的不合理之处

　　我国当代社会性节日放假较多，传统性节日则有节无假，而“除夕”之类是否放假也不加思索，仅根据安排的需要任意处置之。

　　已到了认真反思和管理节日这种历史文化资源的时候了。如果传统节日听之任之，外来节日借新鲜恶炒，节日放假与否以非节日的思路来决策，节日将被滥用而失去本真的意义。如何深入研究蕴含在传统节日中的深邃机理，解放思想，开创中国特色和意蕴的节日安排，已显得重要而迫切

　　文化哲学家早就说过，人类最大的平等是“生命时间流驶”的平等，无论贫富，每年365天，无多也无少。所以，任何民族在任何历史条件下，都有着“普天同庆”的节日，不经意间，节日的这种“普天同庆性”竟成为我们权衡和考量节日恰当与否的根本标准。

　　因此，在开发一切资源，挖掘一切“资本”（所谓“社会资本”、“文化资本”、乃至“符号资本”、“时间资本”等等）的今天，只有返朴归真，抓住这人的真谛，才能厘清一些情况，分析和评判当下各个方面各种“利益主体”对节日的诉求——包括恢复、新立、取消、改变、挪移等等。

　　节日，作为一种时间维度的历史文化资源，有着比我们能想象的更大价值。但是，在现实的各个领域各种人群中，什么时间放假，长假还是短假，往往从“拉动经济”之类的实务出发；在全球范围，什么事情重要就定某一天为“××节”，似乎已成为人类处理节日的通行模式。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了“政协委员建议春节法定假期从‘除夕’算起”的新闻，真如一下子捅破了薄薄一层纸，揭示了关于“节日”的一条最简单的道理！

　　可不是吗？那么些年，“春节长假”哪怕前后七调八调，也一定要从大年初一算第一天，哪怕“年初七”常常是鸡肋和长尾巴，但囿于已有做法，却竟然看不到民间约定俗成的“大年三十”假期，以及政协委员所说的“许多机关实际上腊月二十七、二十八左右就基本上进入了放假状态。所以，国家规定的春节七天假期，因此变成了八天，甚至更多”。

　　不仅如此，在我看来还包含着更值得深究的误区。在讲究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以人为本重视人的成长、发展和生活质量的当代，从“除夕”是否应划为假日这一点想开去，可以发现目前节日问题上更多的不合理之处。

　　就节日的人类学本质来说，哪月哪日定为节日，尤其全民放假同庆的节日，根本上遵循着大自然季节更嬗和人类活动的节律，尤其咱们中华文明，节日和节气是一种太阴太阳历的综合安排，与自然的大小周期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契合。我们之所以有十二生肖，每年一种动物的象征，因为天干地支，甲子六十年一个循环，顺应着古人观察到的天人相互关系的一种变化周期；而二十四节气则是与公历相对应的，由此分别产生与农历公历相契合的种种节日。春节、清明、端午、立夏、中秋、重阳等等，表面上指称着人世间的各种人伦意义，但其实质是调节人体与天地之气的律动，劳逸相间，动静相合。“春节”所蕴含的继往开来万象更新的人伦涵义，正是与天地的冬去春来的自然周而复始的过程相对应的。因此，如何深入研究蕴含在传统节日中的深邃机理，解放思想，开创中国特色和意蕴的节日安排，尤其重要而迫切。

　　依我之见，二十四节气是中华文明最伟大的创造之一，在条件许可时，适时推出二十四节气的节日文化（不一定都要放假），开发其中蕴含的人文内涵（如立夏孩子称体重、冬至夜进补安睡等等，游戏节庆中有一种生命成长的喜悦和为新一轮工作养精蓄锐的审慎），都是十分可贵的。观照受到中华节庆文明影响的日本，其“节分”节日，2月3日或4日，即是“立春”的前一天；其“御彼岸”节日，以“春分”“秋分”为基准；我国民间，各地多多少少都还保留着“节气”之日的相应节日活动。这是十分宝贵且具有世界意义的历史文化遗产。

　　当然，自政治国家形成以来，世界各国都根据重大纪念性事件，确立了诸如国庆节、劳动节、妇女节、儿童节等等，有的国家如美国，还根据新的历史事件增设新的全民国家节日，由此，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人类的节日主要象征历史事件及其相应意义，人们可以根据需求随意设立节日，决定放假与否。由此也造成了我国当代社会性节日放假较多，传统性节日则有节无假，而“除夕”之类是否放假也不加思索，仅根据安排的需要任意处置之。结果不但给国人带来不便，更使传统文化日益淡出，因为，想在传统佳节过过节的人们心余而时不足。同样，简单规定的节日放假，因为未与传统文化所体现的人的活动的节律匹配，因此，过分聚焦于玩乐和吃吃喝喝，往往弄得节日不像节日，休息不像休息——为什么要节前节后休息日不休息，却要“硬”休息七天呢？

　　“除夕”是否法定放假，要放在这样的背景上加以考察，我们就可以发现，行政的人为节日划分与广大民众生活的自然节律之间的严重错位，社会经济的诉求与老百姓人生活动的安排之间的矛盾，以及决策程序与明摆着的现实状况之间的割裂，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同理，在这些内在道理未及想通的情况下，各部门各利益主体，主观设想善意推出的种种“XX节”“YY节”，定于何月何日往往只考虑纪念意义或便于记忆，而未能真正融入人们的生命节律和时间周期之中。有的月份许多节日凑在一起，令管理者疲于奔命，礼多人已怪，节多更是令人疲倦和漠然，层出不穷的“节”也渐渐失去了意义。照近年的情况，不少本来还很热闹的节日，也已悄然清淡，连炒作的商家也颇有点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伤感。

　　所以，已到了认真反思和管理节日这种历史文化资源的时候了！如果传统节日听之任之，外来节日借新鲜恶炒，节日放假与否以非节日的思路来决策，节日将被滥用而失去本真的意义。这几年围绕着“节日”的种种说法和建议，我们都可在其中看到相应的警示和希冀。

　　（作者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