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就是除夕夜了，我还没想好该如何熬过它——那很可能是全“家”的最后一顿年夜饭。
过年了，到处都是红色的——包括我眼里的血丝。我走在广州黄昏的小路上，呆若木鸡，面无表情，路人的欢声笑语和每家门前的红灯笼都与我无关。
我伫立在十字路口，盯着红灯看了很久、很久。一个原本貌似温馨的家，这个春节后也许就不存在了。
文/杜西风
图/万新晨
十年寒窗，漂泊他乡，去年我总算在广州安了家。
上个月，我通知爸妈到广州过年，心想他们一直在外地工作，我从小就不跟他们一起生活，现在是时候弥补亲情了。“我的地盘我做主”，这种自豪感我从未有过。他俩答应了，妈妈先到了广州。
一桩往事
尘封十年
在爸爸到广州前的那个晚上，我因为期待全家团圆而兴奋不已，跟妈妈大讲特讲我的春节计划——去哪儿吃，去哪儿玩等等。奇怪的是，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似乎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问她：“你有心事吗？”她莫名其妙地哭了，那种哭声，是我听到的最凄惨的哭声，仿佛眼泪堵住了心脏，发出血迹斑斑的心跳声。她的哭声把我惊呆了，许久之后，她轻声地说：“儿子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了。”妈妈讲的这个故事，改变了三个人的春节，也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
10年前，爸爸与一位小他8岁的女人发生了关系。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围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了这件丑事，妈妈也自然没有被蒙在鼓里。家庭责任感很强的妈妈多次心平气和地劝爸爸及时回头：“她的老公刚死，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她还年轻，过几年还要再嫁人，你不要把人家给耽误了……你有没有替咱们的孩子想一想？”我爸先是矢口否认，但在一个又一个的证据面前，他再也无力狡辩，他和妈妈打起了“冷战”，经常不在家，回家后也一言不发。我妈又跑去找那个女人谈了话：“你家的孩子失去了爸爸属于天灾，但如果我家的孩子失去了爸爸，那就是人祸了。人祸是可以避免的，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没有了爸爸。”
妈妈尽了她所有的努力和忍耐，但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某一天，那个女人进了医院的妇产科，难产，肚里的孩子没了，但她本人的命保住了。我爸被吓“傻”了，茶饭不思，每天去医院陪那个女人——就像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他成天唠叨：“我对不起她。”“她”，指的不是我妈妈。闲言碎语开始袭击我妈，她好几天没说话，开始了“低头走路”的生活。离婚，似乎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恩爱爸妈
原来做戏
那年春节，爸妈带着离婚协议书回到了老家，准备向长辈说明情况，然后各奔东西。当年的我尚不懂成人间的事，而且正被应试教育折磨着，所以浑然不知我的家早已处在风暴之中，嘻嘻哈哈如故。
妈妈说，让她改变主意的是我的一句话：放寒假后，她问我跟班上的同学处得是否愉快，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说：“还行。就是君君他自从爸妈离婚后就学坏了，我已经不跟他一起玩了。”我的这句无心的话让妈妈早已铁了的心变了，她潸然泪下（不知情的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在跟我爸商量后决定：以后每次回家都得在儿子面前装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直到孩子走向社会为止。
妈妈说，如果情况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她本打算原谅爸爸，为了我。但是，他和那个女人藕断丝连，至今仍两情相悦。自从我考上大学后，他俩的孽情就开始从地下走到了阳光下。尽管如此，妈妈还是继续忍耐了下去，她决定在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再脱离苦海。我总算参加工作了，她终于在那个夜晚开口了。
听她讲完这个故事后，我觉得那只是《天方夜谭》里的某一篇，但妈妈的表情告诉我，那是真的。我的脑子真空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对她说出了一句话：“真是难为你了，都是为了我。”妈妈说：“如果让我倒过头去再活一次，我决不会选你爸做老公。”
苹果香蕉
只能选一
那之后的几个晚上，我都没能睡好，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我。我该怎么办？我是否能拯救这个家庭？万一这个家破碎了，我分别该如何面对他们？眼下最近的问题是，这个年该怎么过？
长期以来，我一直觉得我爸更疼我，因他总是能满足我的物质需要，我想买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几乎从不拒绝。而妈妈则比较小气，她总是教导我要勤俭节约，在我看来她就是只“铁公鸡”，有时我甚至很讨厌她。我的爸爸对一个孩子来说，无疑是“完美”的。但这一次，我背叛了更“宠”我的爸爸，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的心灵告诉我必须“背叛”他，我妈是如何度过这煎熬的10年的？虽然爸爸能和妈妈貌合神离10年之久，也全是为了我的成长，但他犯了错误且一错再错。
几天后，爸爸到了广州。第二天深夜我找他聊天，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直入话题。爸爸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的？是你妈告诉你的吗？”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知道那件事情，因为他很在乎我，他怕在我面前丢脸，我说：“这不重要。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第一次，爸爸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说话的语气从没如此的不自信过：“我不喜欢你妈，跟她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喜欢那个女人，她对我很好。”
我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懒洋洋地说：“你不能这样。苹果和香蕉你只能选一个，你必须作出选择。否则，对我妈不公平。”
父爱母爱
绵绵不绝
这几天他俩一直不说话，我知道他们注定会分开，这个家注定会破碎，他们眼下需要做的，只是划分财产。
我妈说，她绝不会让那个女人坐享她和爸爸的辛劳成果。我爸担心我妈不同意签字。一切的一切都落入了俗套，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像是一个家了。妈妈她还有顾虑：“我怕我们的离婚会影响你以后找对象，上梁不正下梁歪，女孩子的家长会怀疑你，你会在他们心目中减分的。要不，我再忍一忍，忍到你结了婚再说？”事到如今，还在为我着想！我说：“谢谢。我不能那么自私，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你应该多过几天舒坦的日子了。”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会是阴天，这很好，此时的我只喜欢阴天。刚才，我像个受虐狂一样，坐在电脑前回忆了事情的经过，妈妈和爸爸都说他们为自己年轻时选择对方而后悔，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么说来，我的存在纯粹是个错误？但他们分明是那么的爱我！我想，父爱和母爱是能超越婚姻和爱情的，因为我的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他们爱我，就像爱他们自己。
然而，他们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不能以自我为中心地强令他们继续痛苦下去。
雨停了，我透过窗户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满是橘子树、桃花和金钱树。我妈买了棵橘子树，因为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家三口共进的最后一顿年夜饭，应该喜庆一点，装也要装得喜庆一点。
在过去的10年里，她已经在没完没了的强颜欢笑里学会了表演，用表演和布景减轻自己的痛苦和愤怒。我爸不忍看我再因他而郁闷下去，他说他想提前买机票回老家，我劝他多待几天，因为这样的日子以后或许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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