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新建全国巡回画展就要在上海闭幕了,想着有机会再去看一次才好。
读朱新建的画是件快活的事,就像读他的文字一样快活,和他聊天,当然更是件快活的事,警言妙语迭出,可惜时间太短———能像他那样闲下来自在的日子毕竟不多。
朱新建虽然自称“老年痴呆”,可活得像年轻人一样,画画、写字、四处漫游、和美女聊天、逗宝贝女儿朱珠、写自己觉得好玩的小说、上网泡坛子,甚至与网友见面,什么都玩得有声有色。
十多年前他看到画家有斋名的不少,想着也弄个什么斋名,遂给自家起了一个斋名———“除了要吃饭其他就跟神仙一样斋”,金石书法家石开先生看着有趣,竟因此创作了一幅作品“戏对金陵朱新建斋名”,上联是“除了要吃饭其他就跟神仙一样斋主”,下联是“只为寻开心自认前生便是八大山人”———真是两个妙人。
到如今,因为上网,朱新建的斋名也改了,他在网上的签名是“下臭棋,读破书,瞎写诗,乱画画,拼命抽香烟,死活不起床,快活的一塌糊涂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把这么长的斋名写下来悬在门上,反正这样的斋名从来就没有过,简直就是“快活的一塌糊涂”。
人生是什么呢?朱新建当然会告诉你,就是为了快活———他喜欢《金瓶梅》里潘金莲的那句话:“要命做什么?活一百年杀肉吃?”还有一句———“欢喜的没入脚处”。他画画是为了快活,他的一声“快活”消解了很多东西,“85美术新潮”重要展览之一、在湖北举行的“中国画探新作品展”上,朱新建几幅水墨“小脚裸体女人”首次亮相,很快在中国美术圈里引起了较大争议,一些老先生愤怒地批之为“纯粹的封建糟粕”,阿城听后说:“一个玩古代形式游戏的人,被指为纯粹的封建糟粕,很牛啊。”后来与朱新建成了很好的朋友。有“当代艺术教父”之称的栗宪庭前段时间访问朱新建,想在理论上追寻朱新建从“小脚裸体女人”开始的绘画对中国美术的意义,朱新建却若无其事地说:“说实话,当初我画一些‘小脚裸体女人’,真的只是为了玩玩。并没有去想它的‘意义’。”无论是前期的“小脚裸体女人”,还是后期的《美人图》,或是那些笔墨自由酣畅之极的花鸟、罗汉像,尺幅不大的山水,无不是他快活的表现。
因为快活,所以笔墨淋漓,因为快活,所以不修边幅,可以画歪歪斜斜的山水,可以了无挂碍。大多书画家讲究的笔墨纸张,朱新建似乎从来是无所谓的,拿来就用,差不多能对付过去就行———所谓自得其乐。他说自己“天性比较懒散、随便,能对付的事,就不肯稍稍多花点气力”。墨汁,他用的是最常见的一得阁,而纸———他有一阵子最爱的居然是薄毛边纸,因为“画起来就很舒服而且便宜”,他说冯其庸看过他的画很喜欢,“但一看用的是毛边纸画的,就急起来,说这种破纸,过20年就是一把灰。我肚子里说,再过100年,我们大家都是一把灰,当然,嘴上是不敢放肆的,就连连点头称是,保证以后一定不再。后来果然没有再用这种纸画,因为我又碰到一种更格算的纸。”
这些话看了总让人忍不住想笑———我一直对那些过于讲究制墨、纸张的书画家心存疑虑,总觉得心里牵挂得多,难见本心,而朱新建不一样,绘画只是他追求快活的一个手段,如果让他不快活了,他也许宁可不要绘画———朱新建的快活其实是一种对内心大自在的追求。
这种大自在是有其底子的,当今画坛,有口口声声说“自在”的,也有讲庄禅的,然而大多不过是自命清高或追名逐利的幌子,朱新建不一样,因为他有着他的真诚与朴素。
他在笔墨之间寻找的是自己的本心,是用大力气捞出最本质的东西,好的、孬的、性与色、清与雅,在他的笔墨中都清晰可见,他在纸上似乎捧出一个完全的自己,见性见情。
妖媚、慵懒的《美人图》虽然是朱新建的代表作,也是其快活之一,但他的书法却似乎更让自己喜欢,歪歪斜斜,看似稚拙,然而却满纸真气。还有他画的那把逸笔草草的茶壶、几棵胡乱放着的白菜以及品酒访梅的高士,原因无他,这大概也是他的真面目———朱新建的精神内核是平民化与草根的,然而却又是极端文人化的,他心心相印的其实是中国传统文人的那种放浪自由与闲适家常。
好在朱新建找到了一个最适合他的快乐方式———书画,他自己说“快乐对人都是有害的,唯独有一项快乐对人是没有害处还有好处的,就是中国式的快乐,因为它一直在强调内敛、从容、节制、高雅……你看米芾的一幅画,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你看他活得很舒服,实际上你查他,他一辈子未必很舒服,但是他写《麻姑仙坛记》的时候,那份尊严,那份力量完全地表达出来了。”这些话让我忽然想起前些天《朱新建画展》开幕式上的朱新建,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有点像罗汉,面对研讨会上评论家的批判,虽然笑着,但像他笔下的女子,似乎又有些憨傻———其实他内心未必就一定快活吧,快活只是他的追求,他应当是有着他自己的悲凉与悲悯的东西的,只是大多未形诸笔墨或难以让人察觉罢了。
访谈:我希望的是更朴素
东方早报:1980年代画“小脚女人”,除了你说的“玩玩”,最初的缘起还有吗?
朱新建:其实也是一种小男孩内心深处对性的幻想,以这种形式来满足自己的幻想,不过后来由于各种因素,这种私密的幻想被拿到社会上展出,被放大了。
东方早报:后来怎么想到转型《美人图》的?
朱新建:因为老是画“小脚女人”,毕竟与现实距离太远,画久了,我担心会虚伪,所以就想起画画身边现实的女人,结果那么多人喜欢看,又能卖钱,何乐而不为,所以就一直画上了。
我最早曾想用齐白石的笔墨画裸体女人,应当是很过瘾的,但这实际上是做不到的命题。中国的笔墨是在远离肉欲的天人合一的思想里面慢慢长成的,西方人是比较写实的、比较色彩的,表达人的热情比较厉害。这两种我都喜欢,一种是比较野逸的笔墨,一种是比较激动的性情表达。我就企图把这两种东西糅在一块。
东方早报:你的书画最让我着迷的是用笔与用墨,包括浓淡、线条,我看你在《人生的跟帖》中回忆说十多年前在北京“飘”时锁了门每天写字,那时的苦练作用大不大?
朱新建:在北京“飘”时大概是1993~1996年,单身,那时花的力气是不小,那时有那时的烦恼,也有那时的快乐,就像现在有现在特殊的烦恼与快乐一样,后来到法国呆了三四年。笔墨的功夫其实是强求不来的,这有点像所谓的第七块烧饼,事件来了,你就能抓住。就像农民到龙王庙求雨,与其求雨,不如挖挖沟,下雨前多挖些沟———雨一般总会下的,你沟挖得好,水就会分得多一些的。
东方早报:从你的笔墨中可以感受到一种真诚,你怎么看待书画界,比如一些虚伪的画风?
朱新建:其实历代真正有深度的艺术家都不多的,大多人其实是被社会各种关系所制约的,当代和历代也差不多,达到一种境界的艺术家其实寥寥无几。作为一个画者,我想还是以客观宽容的心态看待这些。假如有那么一两个人比一般的人稍微深刻,肯定是有一些原因的,比如天生的秉性———更奢侈的讲,也可能有一些福分,这些东西要获得很难,但要糟蹋却很容易,所以要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保持身上好的东西,战战兢兢地呵护,让自己的眼光更远一些。还有,我的原则是善待朋友、善待艺术,这最后其实是善待自己。
东方早报:一些评论家希望你的视野更大一些,你怎么看?
朱新建:我希望自己更朴素一些、真诚一些,更生动一些。
朱新建妙语
撒金屑做咫尺小图,偕美人住五星酒店。
新建平生三恨,一恨赚钱不够快,二恨美人不傻逼,三恨碰不到棋篓子。
有这么几个人,一个是穿着长袍马褂的糟老头子,可一上了篮球场,生命力一点不比乔丹弱,这人就是齐白石;第二个西装革履,一副洋场恶少派头,可一开口,朴素得像个老农,这就是林风眠;还有一个光着膀子,蒋门神似的,再一交谈,才发现对方学贯古今,那就是关良了。还有一个就是黄宾虹,完全一个世外高人,外面闹得轰轰烈烈了,他还能站在角落里,自说自话地画出那样一批作品。这些人的存在最起码可以说明,中国画还是自有其系统和文脉的。
朱新建简介
近20年来在美术界备受关注、最有争议的画家之一,“新文人画”的重要参与者和倡导者。1953年生于南京。1980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1988年辞去公职,成为职业画家。参加首届新文人画展及以后历届新文人画展。曾赴比利时、法国举办个人画展。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法国国家图画馆、比利时皇家历史博物馆、巴黎美术学院等机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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