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平
那年,上山下乡的大潮把我与两个表姐从北京卷到了胶东农村。这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坐落在半山腰,由于土地少,村民生活很清苦,然而他们却慷慨地接受了我们的落户,这意味着我们将与他们共分那有限的口粮。来这儿不久,我就发现:这里的人们心地善良,他们对待小动物和昆虫也是如此,从不伤害。比如他们亲切地称蜘蛛为“喜蛛”(这是我在任何地方未听到过的美称),无论它出现在田头还是在枕边,人们从不赶走它,还有一套夸赞它的顺口溜——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客人来。
这意思大概是:它早晨出现在你面前是报喜来了;晚上见到它,你会发财;倘若中午遇见它,兴许家里要来客人。总之,看村民与动物、昆虫之间的和谐程度,能让你感到世间万物都会给人们带来好运。而他们对喜蛛的偏爱,则是通过我后来经历的一件事才理解的。
一个三伏天的下午,接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息。炽烈的阳光烘烤着潮湿的大地,远近的山村立刻笼罩在热气腾腾的雾中。这种鬼天气最易使人烦闷,无事可做便平添了对家人的思念。我们姐儿仨正呆坐着,忽听门外传来“上山喽”的喊声——几个姑娘说雨后的山上能采到蘑菇和木耳,约我们同去。说实话,农民在夏天基本没什么青菜可吃,只是在坡地边沿种几个西葫芦就是当家菜,早吃腻了,若上山真能采点菌类换换口味多好呀!
姑娘们嬉笑着来到山顶。山上的松树都长得一人来高,稀稀拉拉的,要多转几棵树,偶尔才能看见一个蘑菇。我们哈着腰,瞪大眼睛,生怕漏掉大山的恩赐。走着走着,大家就分散开了。不时听到姑娘们发现一朵蘑菇或木耳时的欢笑声……忽然,隔我不远的表姐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叫,“啊——”这声音立刻响彻山谷。我们赶快聚拢过来,原来表姐只顾低头,不慎碰到树枝上的马蜂窝,结果可想而知,那马蜂立刻向她发起攻击,还没等她跑开,脖子上、脸上已被蛰了两个大包。疼得她直跺脚。姐妹们朝她脖子上、脸上吹气,可她还是万分痛苦的样子。
“等等”,一个叫岳宝珍的姑娘说“我去寻个绿喜蛛来”,我正纳闷,只见她低下头找来找去,石缝中一只绿色蜘蛛正在向我们爬过来,岳宝珍把它捏起来放在手心里,我仔细看这个“绿喜蛛”,它仅有我们小拇指盖般大小,身体直径大约五六毫米的样子,全身呈翠绿色,这颜色真让人赏心悦目,我从未见过这种蜘蛛。岳宝珍看了看那小东西,便把它放在表姐脖子上,说:“让它吸吸,一会儿就不疼了。”小蜘蛛还有这功能?我半信半疑。看它憨憨地伏在表姐脖子的大包上,极认真地吮吸着,肚子一鼓一鼓的。真灵!从表姐脸上明显看出疼痛在减轻。大约过了十几秒,小蜘蛛停住不吸了,它的肚子胀圆了,表姐脖子上的大包还真小了。岳宝珍把绿喜蛛拿下来,托在手心里,又轻轻地放在地上说:“一会儿它就不行了。”啊?怎么会这样?我仔细看着那漂亮的小身躯——慢慢地,僵化了,几条小腿变直了,淡黄色的肚皮朝上,它真的不动了!原来,它吸进的毒汁足以置它于死地。这真的是为知识青年“捐躯”啊!我的心里发酸、眼眶有些潮湿,只为这具有灵性的小生命!我再也无心采什么蘑菇,似乎满眼都是绿喜蛛的影子。我终于明白了村民们为什么对蜘蛛有那样的昵称——“喜”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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