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政坛幕后推手——程介南解密特首竞选
南都周刊记者 樊卿 发自香港
程介南,香港前立法会议员,曾担任民建联副主席,有多年从政经历,擅长应对公众演讲,1995年他参选区议员时,人们笑称他是政坛刘德华。刘德华也曾笑称自己是艺坛程介南。
1997年为董建华助选
南都周刊:您曾经帮助董建华先生竞选特首,给我们谈谈竞选的细节好吗?
程介南:我是帮他做的1997年的第一届特首选举,不是后来的那一次。
董先生对政治公关顾问的态度,还是挺正面的,他身边有一些人反对,说犯不着找那么多顾问吧,他倒是挺正面的,他说顾问提出10个意见,可能9个跟你一样的,但是有第10个你没想到,那就是价值嘛!
南都周刊:工作怎么进行呢?
程介南:我们是从定位开始的,究竟董建华先生竞选特首,他的“卖”点在哪里?他整个人,“销”他什么东西,这是最关键的。所以做头脑风暴,十几个人围着开会,这就是在定位。最后定出的“卖”点就是诚恳。
南都周刊:这跟他自己原来想的定位有什么区别吗?
程介南:他想的是怎么做好这个工作,要把一国两制实现好。他没怎么想自己的定位,他只是强调政纲写得好。他强调要居安思危,都是讲一些比较实在的东西。其实,回归前确实有人提过,回归后政治上问题不大,都是可以预测的问题,就怕外国人在经济上来一个一高一低,一起一伏。那中国为了要考虑政治,非要填这个坑,几千个亿也可能要填下去,已经有人提过这个事情。果然后来出现金融危机,现在回头看呢,董建华有这个意识。但是那时候你出来强调居安思危,大家从股票市场上赚得饱饱的,吃得撑撑的,你出来说危机,谁相信你啊,不是那个气候,他提居安思危是对的,但是没有太多人记得,的确他后来政纲也是写了居安思危的。现在可能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提醒过大家。
南都周刊:董先生接受这个定位吗?
程介南:他没怎么特别地看重这些,他觉得自己的重点还是拉票,解释政纲,他觉得选举就是这样,没有怎么考虑公众,尤其是国际上怎么看他。他也注意国际上的看法,但是他主要从政纲内容去考虑,没有考虑自己本人。我们那个博雅公关的团队是从美国来的,我们自己提了一个死命令,就是说,外国人可能根本不认识谁是董建华,尤其是美国人每天拿着遥控器,有上百个台,什么时候会停在国际频道上,看看董建华是什么样子,没有谁会那样做的。所以,你要在外国人心目中建立好的形象,要倒过来想,要保证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上,如果有机会出现董建华的照片,必须是老百姓围着他欢笑的,而不是那种官方式的,敬酒、演说、人大开会那种照片,因为美国的舆论已经假定了,将来特首一定是一个红色资本家,已经有这个概念了,你非得要弄一个亲民的形象。
南都周刊:这是从最后的需要去考虑。
程介南:对,政治公关的脑袋是倒过来想的,从最后出现什么,倒过来想我来做什么,但是又是服从定位的。这个定位是很具体的,从视觉上体现在美国的报纸上,如果有4张照片,起码应该要有2张照片是人们围着他笑。那如果有这个条件,就赶紧拍下来,如果没有这个条件,得想办法,应该去“做”都要做出来。结果,大家都按照这个方向去想,去安排他的日程,非得要排一个时间跟老百姓一起,那时是我帮他安排去区里接触老百姓。
南都周刊:董先生愿意去吗?
程介南:他都肯去。但有一天,正好香港国际榄球赛开幕,我们觉得是一个大好机会,还是一个国际赛事,我们认为董建华一定要去,最好是一帮球员跟他在一起,最好是小孩,满身泥巴,拿着球抱着他,拍个照片,那多好啊!所以,我们定下来,那天下午必须去球赛开幕式。他不肯去,他说,哎呀,我今天下午还有一个酒会,很重要,我要去拉票。最后,我们弄得吵起来,他死活不肯去,弄得不欢而散。
南都周刊:他是觉得不愿意沾泥巴吗?
程介南:不是的,他自己也打球的,他打足球,他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废寝忘食,但要让老百姓看得到
南都周刊:政治人物跟传媒打交道,可能确实是需要很多技巧,能不能给我们讲一点技术性环节?我想,这对内地的官员也有借鉴作用。
程介南:尽管我很想说这个,但是我必须先说,虽然很多官员他们要求这些,但是你跟他们接触后,你发现问题不在技术上,问题在他们的观念上。内地的官员,他们可能也觉得,有人能够提供灵丹妙药,能对付传媒最好了,但是一谈下来呢,我可以打包票,他们首先是观念的问题。
南都周刊:但是,我想观念是难以改变的,但是你如果让他们去做一个事情,他们看到确实有好处,他们可能愿意改变观念。
程介南:但是总有个突破,打个比喻,遇到一个情形,事到如今你只能够游泳游过去,你没有别的办法啦。那我们的工作,通常不是教他怎么游泳,而是教他,你愿不愿意跳下去,如果他愿意跳,其他那就好办啦!问题是很多人没有这个观念。
南都周刊:香港的官员比较习惯面对公众,也会有这样的状况吗?
程介南:对,还是有很多人缺乏观念,要么还有一种情况,这个官员是个好人,但他没有政治意识。对政治参与的人来说,尽管你做生意做得再好,你再有抱负,再正气,再有原则,可是到一些政治的场合,你愿不愿意换一个有策略的思维去处理呢?这往往是我做政治顾问碰到的最大的问题。
董先生后来当选后,有一次我见到他。他跟我说,哎呀,我现在是做7-11特首(记者注:从早上7点上班到晚上11点),老百姓也不体谅我!这是他后来的名言了。我说,眼见为真!老百姓有个观感的问题,“公平,你还要看得见!”你废寝忘食地做7-11,但老百姓见不到,等于你不苦。观感很要紧,所以你得做点事,要跟传媒打交道,让老百姓看见你的苦。
南都周刊:董先生怎么回答呢?
程介南:他说,我才不会做这些跟传媒打交道,讨好他们的事。老百姓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的。我那时候,也有点很不客气,说了一些话,他可能也不高兴。我说,你不做这些事,严格来说是不尽本分。你做了很多事情,但是本分没做。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政治领袖,你的本分,就是要站出来,给老百姓看见,给老百姓信心,给老百姓方向,用你的品格、魅力去感染大家,这是你的本分。埋头苦干,做这个那个,那是你部下的本分,你干了你部下的活。政治是一台戏,你上了台后,每一个人手上都有一个剧本,这个剧本规定你这个角色,你就说这个台词,你现在扮演的是人家的角色。
南都周刊:你当时这么说,董先生如何反应呢?
程介南:不,我当时只说了一句不尽本分,刚才后面的这些,是我的意思,但是他也很生气,觉得我怎么能这样说。但是,我觉得我是对的,这是真话,真话不一定好听。
我的观念是:正常人看问题,就是看对和错。老百姓也可能是这样。所以,很多善良的人去参与政治竞争,抱着对和错、是和非,去衡量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是问题是,政治往往不是说对和错,是说赢和输的。
我问很多曾经参与竞选的善良的人,你们上一届谁谁谁输了,你看输在哪里啊?他们就说,那,输在传媒帮对方,传媒偏袒,他们后面有背景,他们有钱,都是在埋怨人家。我觉得,这种埋怨对手的意识很不好。你有这个正义,你有这个抱负,这是很可贵的,但是你进入到这个政治竞争的环境中,你就得根据游戏规则来,谁玩得好谁就赢。你看,人家是丑恶的,不是正义的,但是人家懂得玩,人家就是把很丑恶的东西打扮成正义的,大家看得见公平正义,就选他了。那是不是我们应该检讨,为什么我们自己真的这么正义的人,居然给人家赢了呢?人家欺骗老百姓的还行,我这个货真价实的人,反而不行。我是不是要检讨?
南都周刊:那不是教好人变坏人?
程介南:不是要检讨我的正义,我的立场,要检讨的是我参与政治游戏的意识。这个非常关键,你要说服那些善良的政治人物明白这个道理,非常不容易的。
南都周刊:我理解你的这个总结,应该是,政治游戏的规则是历来形成的,已经定型了,这个规则是很难改变的,所以参政的人,你必须得先遵循这个规则,哪怕你觉得这些“打扮”方式很无聊你也得去做。
程介南:对,游戏规则不是一时的。再举个例子,比如说2008年北京奥运,谁不知道我们的运动员应该多拿金牌,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但是如果你这个教练一天到晚说,“刘翔,13亿人的期望就在你肩上”,你说是害了他还是成就他,你还想不想他拿好成绩?一个好的教练,在具体的游戏竞争里,不会搬那些大的原则,那只会把他压垮。最后要赢,还是要有策略,让他换一个游戏的思维去投入,换一个适合竞争的游戏方式。
原则、是非,那是你的目标,你不能拿着原则、是非当武器,这是不行的。你还要有手段、技巧、策略,你才能达到你的原则,你的理想。所以,一般善良的人,正儿八经的人,是不愿意想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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