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粗细的铁链,一端套住男子颈项,一端系在重逾千斤的大石板上。北碚区金刀峡镇石寨村王家岚垭社,一间不足4平方米的石屋,这样的惨景已持续16年——因儿子是个武疯子,王锡芳为其治病倾家荡产,无奈将他锁进石屋。此后,王锡芳的心,也被儿子牢牢锁住。
疯儿被关石屋16年
3月6日,记者在石寨村打听周广青这个人时,村民们摇头叹息:“造孽啊,一条铁链整整锁他16年了!”周广青是个武疯子,1991年初就被母亲王锡芳关进石屋,至今没离开一步。
记者看到,王锡芳三儿家后屋檐下,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屋高不过2米,屋内阴冷潮湿,一块长约2米、宽约0.5米、厚约0.2米的石板占据地面大部分。石板被穿了一个孔,拴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铁链另一端,系在一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脖子上。
被锁住的男子就是周广青。他目光呆滞,赤身裸体,斜靠在石壁上,上身盖着一床单薄的破棉絮。每动一下,他脖子上的铁链就呛啷啷直响。石屋门口泥坑里积满粪水,恶臭袭人。
周广青的三嫂说,16年来,平常都是婆婆给小叔子送饭送水。婆婆出门了,就是在家的弟兄嫂子给他送。石屋里除了铁链和石板床,什么也不敢放,否则会被撕得稀烂。夏天,周广青就赤身裸体过日子。冬天到了,王锡芳就丢一床棉絮给他取暖。怪的是,16年来,周广青夏天不喊热,冬天不喊冷,从不生疮害病。
邻居们介绍,锁进石屋后,周广青沉默寡言。有时候周家人赶场回家晚了,周广青饿得嗷嗷直叫。邻居们听了直揪心,就端一大碗饭远远推给他。疯儿饭量大,给多少吃多少,一粒米也不会剩下。除此以外,邻居们几乎忘记了周广青的存在。
由于很少见到生人,端着照相机的记者出现在石屋里时,周广青转转脖子,眨眨眼睛,身体迅速朝墙角蜷缩,呆呆盯着记者,犹如石雕,一动不动。王锡芳说,十多年的关闭,儿子已严重不适应外面世界。去年春天,周广青偶然将头探出了石屋,阳光照射不过几分钟,儿子原本苍白的脸立即变绿。他惊叫着缩了回去,蜷在墙角里抖个不停。
铁链锁儿实属无奈
为什么亲手把儿子锁进石屋?王锡芳面无表情地回答:“武疯子,要拿刀砍人,莫得办法!”她回忆,1989年儿子退伍回家后,常独自发闷,自言自语。1990年初的一天,儿子挑煤回来,她好心提醒换掉湿透的衬衣时,儿子突然恶狠狠瞪着她,质问母亲为什么骂他“短命鬼”——周广青疯了。
周家人送周广青到精神病医院,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周家经济原本拮据,四处借来万余元钱,只用大半年就没了。周广青的弟弟周广林说,因给哥哥治病,自家家徒四壁,自己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为了不打光棍,只好含泪外出打工。
王锡芳说,她记不得带儿子去了多少家精神病医院。有一次,把他送到江北一家精神病医院后,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只得徒步两天两夜从重庆回到老家。治疗近一年后,周家再也借不到一分钱。无奈,王锡芳领着儿子出院回家。
周家处在公路边,人来人往,特别是上学的小孩子很多。周广青常常跑到公路边,挥刀舞棒地追砍路人。有一次,他一把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揪下来,连人带车扔进路边地沟里。周家的锅碗盆罐、桌椅板凳等没有一样东西是完整的。周广青的嫂子说,那时候根本不敢把小孩单独放家里,即使把门关得再严,小叔子也会撬开闯进来。
村社的人看到周广青就没命地跑,没人敢从周家门前经过。1991年初,王锡芳召集家人商议,决定将周广青关起来。周家人在房子后檐下修了一间石屋,弄来一块大石板,穿上洞,找来一铁链,三个壮汉将周广青掀翻,强行关进石屋锁住。
但几天后周广青就挣断铁链,他跑到三哥家,撬掉大门,砸坏打翻所有家具,一把抱起摇篮里的小侄子傻笑。幸好周家人及时发现,家里的四个男性合力制服周广青,重新将他关进石屋。随后,周父跑到江北煤矿,讨要来这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牢牢锁住儿子。
心忧疯儿无人照顾
6日下午,王锡芳从柳阴镇回到家,立即从三儿子家厨房端出一大钵萝卜饭,来到石屋。周广青看见母亲手上的饭碗,眼睛再没离开过。他双手捧过去,埋下头,一阵稀里呼噜声过去,10分钟不到,碗里粒米不剩。王锡芳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张核桃般满是皱纹的脸,渐渐有了一丝笑意。
王锡芳说,儿子吃喝拉撒都在石屋。开始总是随地解决,可能是长期看她用瓜瓢舀屎尿,慢慢学会了去角落方便。所有的人进了石屋,他要么烦躁要么害怕,唯独自己去了,他像个婴儿般安静,即使烦躁发脾气,也只把碗砸向别处。母亲呵斥,他就呵呵地傻笑。
记者询问周广青冷暖,他呆呆地一言不发。王锡芳轻声说:“给他一支烟他就和你摆龙门阵。”周广青接过香烟,立刻换了一个人似的,笑嘻嘻地示意记者坐下。现场的邻居们很惊讶,一只烟居然就可以让他如此温顺。
周广青1989年从武警云南某部退伍。他的班长王义林说,小周是典型的重庆崽儿,勤快,热情,篮球打得好。听说他患上精神分裂症,先后有10多名战友从天南海北赶来,但周广青已经认不出战友了,见了面不是骂就是打,战友离开时都泪水长流。
周广青的嫂子说,小叔子人长得威武,退伍后虽然家里穷,但想和他谈恋爱的姑娘还排着队等。小叔子勤快,一点不娇,退伍后一直在煤矿挑煤挣钱。
把儿子锁进石屋,王锡芳说她心头比谁都苦,拴儿子的那条铁链,每天都摇摇晃晃地撕扯着她的心。儿子的惨样总在她脑海里浮现,每现一次王锡芳的心就抽搐一回。她说自己真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但她总担心死在儿子前面,一直逼着自己,有吃的就尽量多吃一点;天冷尽量多穿衣别感冒;走路盯着前面一步一步迈——她担心哪一步没踩稳摔倒了,再也站不起来……
16年来,王锡芳没去过方圆6公里以外的地方。每次出门,她总惦着疯儿,临走时千叮万嘱在家的儿子或媳妇,一定记得给青五儿(周广青小名)送碗饭。如今让王老太欣慰的是,今年1月初,她用自己七十寿辰收到的礼金,终于还清了儿子治病欠下的最后一部分债务。
仍盼救助为儿治病
周广青今年40岁,父亲周秉文已去世7年,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兄弟姐妹早已成家另立门户,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两人生活来源是王锡芳丈夫生前单位每月补助她100元,镇政府每月发给周广青100元的临时困难救助金。
北碚区金刀峡镇党政办主任陈瑜说,历届镇党委和镇政府的领导都去看望过周广青,其景况确实让人动容。虽感觉极不人道,但目前还找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因为周广青有监护人,还有五个兄弟姐妹,不能享受优抚政策。政府只能以临时困难救助名义,每月发放100元,已坚持了近10年。
金刀峡镇政府领导认为,根本解决办法还是将周广青送往医院救治。毕竟今天的医疗技术与10多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希望周广青的病能治愈,最终自食其力。该镇领导称,金刀峡镇属北碚最偏远的地方,每年财政收入100余万元,属于典型的吃饭财政,每月给周救济100元,已尽最大努力。当地党政领导希望社会爱心人士能向周广青伸出援手,帮他重返社会。
市精神卫生中心专家认为,能否彻底治愈,需要实际了解病人情况后才能作出进一步判断。目前依靠药物等治疗手段,大部分精神病人的病情都能得到控制。
王锡芳说,她如今寄居三儿家,身无分文,连给青五儿弄一顿好点的饭菜都是奢望,哪里拿得出钱治病。周家兄弟姐妹也都明确表示,每家负担都重,确实没钱帮周广青治病。
北碚区民政局救灾救济科称,周广青的情况不符合现行救助政策,周家人只能咨询今年3月1日起施行的新农村医疗合作体系,看是否符合相关条件。北碚区卫生局新农村医疗合作管理办公室人员答复,周广青可以参加医疗合作体系,他每年缴纳10元钱,大病可报销医药费50%,最高可报1万元。
编后语:一间1平米大的石板就能占据大部分面积的石屋,一个人从24岁到40岁最珍贵的16个春秋,周广青用生命的延续在二者间划起了等号。也许治好儿子的愿望,让王锡芳来不及思考儿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也许周广青真的重获新生,这16年的人生只好似他人的故事;当新农村医疗合作体系告诉周广青每年可报1万元医疗费时,也许有人会想,也许当初就差这1万元继续治疗,周广青就能回到亲人身边。希望能有一天,王锡芳不再为一个“穷”字失去挽救儿子的机会;每月100元救济金不再是社会给予周广青所尽的最大努力;我们,不再为一个又一个“也许”发愁。
记者 丁香乐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