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淑容
那日黄昏,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儿子在客厅一角搭积木,我窝在沙发里看闲书,顺手往唱机里塞了一张盘:诺拉·琼斯的《远走高飞》。琼斯的歌声懒洋洋的,有点温柔有些暖。儿子忙前忙后着,突然回头对我说:“这个女生唱歌真好听,就像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我愣住了。
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四岁了。所谓的小时候,就是他两岁左右。不知为什么,只要把他往草地上一放,他就不顾一切地朝一只只飞舞的蝴蝶扑去,常常摔个嘴啃泥,或者四脚朝天。他不仅喜欢追,还喜欢画,只要抓起笔,画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蝴蝶;上街看见蝴蝶模样的玩具,就情不自禁扑过去;上幼儿园的时候,孩子们选择喜欢的动物做自己的标志,连女生都选老虎狮子,惟独他选蝴蝶。我对他嘟囔:“你一个小男生,迷恋鸳鸯蝴蝶干什么?”
而两年后,通过诺拉·琼斯我才明白,原来,这个小人追逐蝴蝶,是在用心倾听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向朋友推荐:“你知道蝴蝶扇动翅膀是什么样的声音吗?听听诺拉·琼斯吧。”也是从那以后,我越来越好奇:儿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耳朵和心灵,能听到如此天籁之音?
转眼儿子就七岁了。我不知道是否错过了一个未来的法布尔,或者纳博科夫,我只知道没有错过一位“诗人”。我担心随着诗人的长大,这种能力会越来越弱,最终消逝———为此,我像大多数妈妈一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记录他的咿呀学语,名曰“土豆的闲言碎语”(儿子小名土豆)。这是我闲来的一门功课。比如儿子用饼干蘸牛奶,会一边吃一边道:“不错,有阳光照在奶牛身上的味道!”奶牛什么样儿,他其实从来没见过。他喜欢卡雷拉斯,说听起来像站在大海边上,有海风吹来。他不停地遭遇新知识、新现象,然后用自己的经验去解释和应用,他会滥用量词,说“这条人,那块鱼,那群雪……”他会总结说“帅哥与美女是龙凤胎”,他还会莫名其妙地忧心忡忡:“我就这么一直长长长,长到金茂大厦那么高怎么办?”
好几年了,我跟着这位“诗人”,听见什么有意思的,就赶紧记下来。在这过程中,我触摸着他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和游戏精神,以及无与伦比的审美直觉,就像捧着一颗跳动的心,因而常常觉得感激。丰子恺写其幼子:“我家三岁的瞻瞻的心,连一层纱布都不包,我看见常常是赤裸裸而鲜红的。”我看儿子的心,是吉普赛女人手下的水晶球,纯净简单静默,洞悉一切。我相信,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收集到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传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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