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闻网-成都日报讯 :
桑格格
我妈妈当乡村教师的时候,曾经找了一个老太太来带我。老太太姓垒,无儿无女,她觉得我妈和善,喜欢来和她说话。我妈有时候也接济一下垒婆婆。
垒婆婆不知道有多大了,反正每天尖起个小脚脚,清早就在田坎上去捡牛粪和狗屎,她自己又是没有田的五保户,就是拣来堆成一堆送给下田的村里人,有时候人家就给她一碗米。
我妈被托付了几次这样的询问请求,也问过,但是没有任何音讯。于是,有一次,我妈指着墙角一砣咿咿呀呀被固定在摇篮里的肉团说:垒婆婆,这是我娃娃,8个月了,刚断了奶没有人带,要不你来帮我带娃娃,吃住都跟我,每个月我给你15元钱,好不好?
垒婆婆眼泪一下就飙出来了:哪门感谢你呦——我一个孤老婆子,一辈子没人管噻,就你怜惜哈我!我12岁卖给地主家当小噻,被大婆娘是又打又骂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呦……她就这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成为了我人生中第一个保姆。
她每天在摇篮里推我,唱歌谣,我妈说垒婆婆那个嗓子之好,那么老了,声音亮得可以唤山上的鸟。她唱: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她还唱:虫虫虫虫飞……
婆婆有时候尖起脚脚背着我去转田坎,看见地上有牛粪还要去检,却忘记了背上还有娃娃。有一次,我就从背上倒栽下来,哭得个山野四动,环绕立体声。婆婆慌忙抱着我颠,急得嘴里直念咒:包包散——包包散——
婆婆一辈子没有娃娃,事实上不咋带得来娃娃,但是,我命大,无数个磕磕碰碰也没有阻碍我的成长。只是有一次,我妈看见我在地上抓猫儿碗里的饭吃,第一次说了婆婆:婆婆,你看到点儿嘛!婆婆惊惶地从远处奔过来,打掉我手中的饭,紧张地看着我妈,生怕丢掉这份好事。
婆婆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每次问起,她就一脸茫然地回忆:晓得的喔,那年我妈生我发大水……我妈给了她一件藏青色的罩衣,她摆手:何老师,我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穿不烂就要死的,可惜了!
我妈在这间学校教了两年书,调离了,不得不带我离开。婆婆站在乡村竹林边的单薄衰老的身影,越来越小,小得很,然后就消失了。
那个冬天,垒婆婆跳了沼气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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